苏西来17岁这一年,顺水顺风的人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砸出个天坑来。
他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他妈做好早饭,随便扒拉了几口后,就挎着菜蓝子出了门,然后就再没有回来了。
警察打电话通知他和他爸去认领遗体,话还未完,他爸就直挺挺躺地上了。醒来后,沉默无言地料理完他妈的后事,就把所有家产一骨脑全过户到还未成年的他名下。然后毅然决然没入深山一座道观,寻仙去也。
时分秒不会因谁的悲恸而停止摆动,不知不觉,嘀嗒到了这年初冬。
失去至亲的他从春天一路颓废到冬天,还大有来年继续这样凄凄惨惨接着过的趋势。
这段日子里,他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了料理自己的生活,更练出了一手和他妈水平不相上下的好厨艺。但由于哀思过甚,杜交就很成问题了,平常与他交好的同学朋友都被他日渐浓重的阴冷气场骇得退避三舍。渐渐地,他就成了一个行走在校园里的活死人,没人愿意接近他。
他原学校班极里的数学课代表向来看他不怎么顺眼,在某天课间收卷子的时候,借机刺儿了他几句,好死不死蹦出句带“妈”的脏话,这对于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不啻是在他心里扔了颗□□,其威力足以毁天灭地。暴怒中的少年跟发狂的野兽似的,下了死手,把人给打进了医院,课代表的父母不依不饶,学校迫于压力,只得开除了他。
他本人倒是无所谓,反正他爹留给他的钱足够他余下的人生衣食无忧了。知识改变命运,只是改变穷人的命,他是有钱人,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不仅这么想,还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大姨妈。大姨妈和他通完电话后,火速召集他大姨夫大表姐三舅舅三舅妈杀气腾腾地杀进他家里,跟突击炮似的轮番上阵把他憧憬中无比美好的米虫生活生生突突成了立志痛改前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他的长辈们许是怕他再起什么愚蠢可笑的念头,火速给他找好了新学校。
这所学校是在他们省的S市,是一所半走读半寄宿式的学校。他大表姐言静担心他住校后,与同学再起摩擦,却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可巧她有个住在该市的大学同学在同学群里招租,表姐一看那地儿离苏西来的新学校挺近。不过十多分钟的脚程,上下学都方便。于是,表姐急三火四地联系到这位同学,那哥们儿大概最近比较缺钱,不待表姐说完,就爽快答应了。
在初冬的第一场落雪里,苏西来提着行李箱独自一人来到S市,下了高铁后,他叫了辆出租车,叫师傅把他到“西山路枫叶巷67号”。
“小伙子唉,那地方儿不好进嘞,拉你到西山路,自已找找看。”师傅将苏西来拉到西山路某个路口后,见路边杵着好几个等车的人,不由分说停车打票叫他下车。
苏西来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乖乖巧巧地下了车。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懂。
“西山路枫叶巷67号。”苏西来站在路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表姐发给他的信息,无声地念了遍地址,一口风雪随即灌进嘴里,冷得他上下两排牙齿止不住的颤。
“什么鬼天气。”他低声骂了句,将羽绒服帽子套到头上,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蓝色路标牌。
西山路三个白色的大字,在乌青的天色里分外清晰。
绿灯闪起,他迈步走到对面,打开手机导航,沿着西山路找枫叶巷。
11月,道路两边的景观树跟两排掉毛的秃鸡似的,无精打采地缩在冷飕飕的空气里,间杂在里头的几棵枇杷树却是愈冷愈翠,有一种气死冬天的嚣张气势。
走了不多路
,一痕粉墙黛瓦斜入眼帘。
导航语音提醒他:您已到达目的地。
头先一排是仿古式建筑,临河而建。随在后面的挨着河边呈横形依次排开,都是四五层高的小楼,玲珑婉约,富有诗意,被阴黝的天气笼出了一种“烟雨暗千家”的意境。
苏西来望着眼前精美的楼屋,头一个念头就是,表姐的大学同学真有钱,这样的房子都买得起。
他循着门牌号开始找起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67号,直数到最后一栋楼,不经意一瞥,他发现这栋楼屁股后头竟瑟缩着一幢格格不入的铺着白色马赛克瓷砖的两层小洋楼,墙面灰扑扑的,也不知多少年没刷洗过了。
苏西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到那幢小楼前,抬头一望,只见半开的防盗门上面歪扭着一块铁锈斑斑的门牌,6尚算是个全尸,7么,也不知在那年那月瘸了,唯留下一条横着的胳膊和一点下竖的漆痕,隐约瞧出它曾是个“7”。
这里就是枫叶巷67号?
苏西来瞅着从身前到防盗门这一段被雨雪祸害得泥泞不堪的“长”路,满眼满脸都毫不掩饰地结满了“嫌弃”的果子。
他蹵着眉,挽起裤腿,视死如归地淌过泥水路。
好容易走到门前的水泥地上,低头一看,不由心里一声“卧槽!”,溅满泥点子的行李裤子和跟纳了千层底似的泥鞋,让他浑身不舒坦。
小楼地基打得高,大门前围了一圈白色石栏杆,筑了三阶芝麻灰的花岗石高阶。苏西来拉着行李踏上台阶,走到门前,门竟然虚掩着,隐约可以窥见一点里面的情景。只这一点,就让苏西来打起了退堂鼓。
他表姐的这位大学同学未免太邋遢了,与他的“洁癖”可谓八字不合。
踌躇片许,长辈说教的面孔雪片似地在他脑袋里密密地飘,他最终还是用指头尖点按下了门铃。
好半天,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