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军官贴着墙壁站在外面，隔着厚厚的门板，依然听到了里面激烈的争执声和水杯砸在地上时的脆响。

他们面面相觑，相互用眼神询问。

“吵起来了？”

“看样子是……动静还不小。”

“谢元帅果然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敢当着陛下的面，嗓门这么大的骂人。”

“吵了一个上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那扇紧紧闭着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霂白走了出来，一手握着门把手，回身道：“老师……我对你很……失望。”

他目光下垂，望着地面，神色是少有的悲怆与失落。回答他的是身后又紧跟着砸来的一个玻璃杯，在地面上四分五裂，碎成残渣。

他反手摔上门，快步往外走，冷着一张脸。原本按照计划，他要与谢帅商量西线对战策略，结果俩人因为当年的事，再发争执，吵得一发不可收拾。

老师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生平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给你当了老师，若不是国家有难，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出来，因为我羞于见人。”

这话，跟他儿子说的倒是一模一样，两人不愧是父子，语气神色都像极了，听的霂白当即心里发紧，酸涩不已，若是别人说的他根本不在乎，只是说着话的是他视为至亲的老师，就有些戳心窝子了。

“谢帅的意思是？”参谋官问。

“老师不同意压缩战线，他认为我们前期已经投入这么多，应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和盟友把西线控制权拿下。”霂白道。

“可是……”参谋官犹豫了一下接着道：“现在战争规模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估，我方人员损伤已经很大，参战国已达数十个，昨日f国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投入溪港，误伤了万计平民，我们作为联盟成员的领袖国，已经很难控制局势了。”

“误伤平民？”霂白神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问：“F国方面是怎么说的？”

参谋官低下头道：“f国拒绝承认失误，并且还派兵第一时间控制了溪港，对外宣称溪港居民大多遭受异形感染，需要彻底隔离。”

“混账”霂白咬牙道，他眼里出现少见的狠厉“立马接线f国……告诉他们，不要自取灭亡，也不要指望我们去收场。”指节被他掰的咯吱响，他心里除了愤怒，还多了一点恐惧。

是对越来越复杂的战况的恐惧，如今的西线表面上看像是甜美的蛋糕，人人都想从其中分一杯羹，实际上，霂白心里清楚，这个地方已经成为一个沼泽和陷阱，深陷其中的国家都在各自挣扎，但是每个都暗藏有祸心，想拖更多的无辜者下水。

他走的飞快，直到走的有些乏力了才停下来，问：“邱上尉了？”

一个军官立刻回答道：“邱上尉这几天一直都呆在训练场上，基本都在那，正跟新编的军团一起训练。”

霂白嘴里不说，脸上不显，心里却念叨着，这人一天倒是比他还忙了。

原本准确去训练场看看，结果走到半途，头晕目眩，只得被临时送到了诊疗室去。

“怎么了？”

他从病床上爬起来，看着机器助手走来走去，帮助医生配药。

“陛下最近应该……节制一点，您身体底子不好，腺体也没好全，不能这样没日没夜。”这医生说话直白程度一点都不弱于帝都的孙医生。

饶是霂白这样厚脸皮的人，也是抵不住的，脸皮发烫了起来。

“知道了。”他快速道，接过药一口吞了。刚好秋栩推门走了进来，神色紧张的望着他，见他好端端的坐着，这才揉了下

眉眼上的汗珠，坐了下来。

“训练完了？”霂白问。

秋栩随意的点了点头，问医生，霂白这是怎么了，医生用了更直白的言辞说了出来，话里话外都是指责小狼崽子太年轻，劲头足，不知分寸。

说完，自己倒是双手插兜出去了，留下屋子里的俩人眼对眼，无比尴尬。

“你身体也没好全……也要注意休息”霂白觉得这样的沉默实在是令人燥热，于是开口打破道。

“嗯”又是一个简短的回答。

他只好接着问：“那你最近有没有想起些什么，记忆有没有恢复些，会不会想起些零星的片段什么的。”这一句问的虽不经意，实际上充满了试探地意味。

秋栩闻言，摇摇头“没有记起什么……”接着话锋一转，反而问霂白道：“我失去记忆前是不是做过一些不好地事情，所以陛下才……这么担心我记起什么？”

霂白看着他，面色沉静不见丝毫波澜，许久才忽然一笑道：“你失忆前，仗着自己年轻好皮相，最喜欢勾搭那些年轻漂亮的beta，怎么都不肯收心，如今失忆了，倒不失是一件好事。”

秋栩也看着他，想从那张面孔中看出些什么，俩人都是带惯了了‘面具’的人，谁都不输谁，他们都没有从彼此的神色中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答案。

“陛下，这几天我带队训练时发现，我们的常规作战损耗比想象中还要大，以Hui星为例，我们无论是位置还是补给都被挟制，现在再继续扩大规模，十分不明智。”秋栩道。

霂白不缓不急喝了口水，问“上尉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战争一旦牵扯到……k国的本星系，将会一发不可收拾，无论是a国，还是F国这样的一贯强势国家，都将无法控制局面，k国会誓死反击，到时候会与P国组成新的同盟国，那么坐标图上的所有国家都会无可避免的搅入其中。”

“那b国了？”霂白忽然问。

秋栩目光动了动，回答道：“b国一贯是中立国，我不清楚。”

霂白向后仰去，靠着枕头，脸被白森森的光反射的一片苍白：“上尉怎么知道hui星的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a级机密。”

秋栩立刻从床边站了起来，握紧手中的帽子，回答道：“我分析了数十架参战战舰的耗能情况，推算出的航线，结合后勤部的供给清单和返航战机的磨损和破坏程度，很容易就锁定了坐标位置。”

霂白睁开眼，视线落在小崽子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弯了一下嘴唇，道：“幸亏……你不是别的国家派来的间谍，不然，我们损失可就真的无法控制了。”

“陛下心里也清楚，现在停战对于各国来说，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最正确的选择。”秋栩声音虽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

霂白看着他，心想这个人倒是会找劝人的好时机，正逢他们接连失利，高层都开始动摇的，几乎要分出主战主退两派时，来劝他这个最高指挥官。

这些话，其实也是这么多天他一直在不断考虑的问题，退与进，得失哪个更大，这像是一场博弈，以将士的生命，国家的储备，和数以万计人的生计来赌。

这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决定的，虽然最后一锤定音权力确实握在他的手上，但是他不想也不能成为国家的罪人。

“做好你的训练就行了，这些事……你不用操心，如果西线有危险，我会安排人送你回a国。”霂白最后道。

他看着小崽子握紧了拳头，似乎正在竭力的控制情绪，像是一头爱炫耀的小孔雀似的，张开了屏，却不被人欣赏和接受，快要气昏了的模样。

“陛下知道战争给普通人带来的恐惧……与不可挽回么？”小崽子饱含一腔怒气质问道“陛下知道溪港现在成千上万人正在遭受的折磨么，在您这里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命令罢了，在别人那里就是死生大事，如果照这样下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溪港出现，最后连a国本土都无可幸免。”

“西线因为战争封锁了最为主要的能源渠道，l星一些偏远星系，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生存考验，人们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有些人饿疯了连同类都吃，社会秩序彻底混乱，那里现在彻底沦为了“地狱”，这些您都知道么？”

“f国用因为战争流落的难民做生化实验，改造基因，一旦失败就将人成千上万的就地销毁，掩埋，半成品驱赶到无人的星球，让那些还有呼吸的人们暴露在辐射和无氧环境下，观察他们能存活多久。”

霂白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小崽子也冷冰冰的与他对视，一口气说完了之后，才接着道：“您什么都知道，而您却什么都不愿意做。”

霂白掀开被子，伸手拔掉了手背上还在输液的针，不顾血迹涌出，站了起来道：“我今天跟人吵了不少架了，现在需要休息，你出去。”

秋栩站着没动。

霂白看了他一两秒，然后叫了医生进来。

医生看他自己拔了针，而输液还没有输完，于是连忙走了过来，想要帮他重新弄，他却摇摇头。

侧头问医生道：“去把你们医用的跟踪精神障碍患者的芯片拿一块过来。”

医生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依然还是去取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