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5日 星期四】

西路醒了。睁开眼睛之后光线很弱，不同于熟悉的往常。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摸了摸床头柜拿过手机，眯着眼睛适应屏幕的光——才四点四十，天都没亮起来。

她小心的转过身子，不出意外的，埃尔温还在睡。他朝她这边侧卧着，微微蜷起身体，呼吸平稳安详。西路看着他的脸，睡着的时候眉头是舒展的，不像平时那样动不动就皱起来。她其实想跟他说不要老皱眉，现在还没留下皱纹真是万幸。这人的皮肤就像婴儿一样细嫩。长而柔软的睫毛垂下犹如蝴蝶翅膀，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她伸手想摸摸他的眼睛，停了半晌又收回来。

已经没有睡意了。她以不惊动埃尔温的最小幅度的动作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的拿了衣服去客厅换。简单的套了长袖T恤和五分裤，用发夹把刘海儿别到头顶，换上运动鞋和白色长袜，西路挽起窗帘望了望，街道上十分冷清，这个点大部分人应该在睡觉。

她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按动之前回头望了望卧室的方向，门半掩着，屋里安静的只听到墙上的钟表指针细微的走动。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西路深吸了一口气拧开房门，控制着力气将其小声关上，两步并一步的跑下台阶来到大厅，幸好门开的早，她冲出公寓，心脏还如雷般轰轰作响。天空呈现破晓时分的青蓝色，空气微凉。

西路颠了几步回身看了看身后，没有人跟上来，便向左手边的街道跑去，先是小跑，不断加速，最后以五十米冲刺一般的速度大步狂奔，风擦着胳膊脸颊鼓动起衣衫，鞋子踏在地上摩擦出声，她拼尽全力的向前跑，转过一个街道，又拐到下一个街道，双臂交叉快速摆动而后又张开如同飞翔，直到再也没了力气才降速走起步来。

远处传来鸟类的啾鸣，婉转又冷清。西路还在大口喘气，她慢慢的走着，感受着心跳减缓，晨风吹得汗慢慢的冷却在身上，她回头望了一眼空旷的街道，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刚才吸过了空气有些难受。

她在逃。甩开步子跑出去的时候就明白了，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在晨跑，这样的奔跑更像是一种逃离，她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从悄悄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起，一股仿佛滋生多时的欣喜便充盈身体，带着糖果般的甜美诱惑引人入胜。

逃离谁，埃尔温？

她不清楚，只是遵从了那瞬间身体的冲动而已。陡然在身体里激昂的情绪不知为何十分熟悉，仿佛有什么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血液里听候发令。

被什么束缚住了吗？

在心里如此这般自问自答，几秒的时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当然不会有回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已经比刚才亮堂多了，西路看了看路边的标牌，现在是绕远点散会儿步还是直接回去呢？前者显然更有竞争力。她靠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了会儿，起身的时候无意识的往公寓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教授？

几乎反射性的，西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犹如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脖子，双腿在刹那间动弹不得。她无意识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哼鸣，努力转身抬起腿，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身体还没有从刚才的全力奔跑中缓过劲来，西路跌跌撞撞的向前跑，路边收拾正准备开业的铺子的店员似乎投过了不解的视线。西路根本来不及理会，只是一味向前迈着不成形的步子。实在跑不动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躲到一根电线杆后面朝自己来的方向望过去，马路上只有几个晨练的叔叔阿姨提着类似于球拍的东西说笑着过了斑马线，间或还有骑车背着篮球的中学生呼啸着掠过。

并没有看教授的影子。

是错过了…还是自己眼花？而且最重点的，为什么刚才涌上心头的不是意外邂逅的喜悦呢？

那一瞬间叫嚣在心头的，无疑是——

快跑，快跑。

西路扶着电线杆眼前一阵发晕，早晨没吃饭就这么一阵猛跑身体有点撑不住。

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冷静下来后她对自己刚才莫名的恐惧报以自嘲，如同有什么东西潜伏已久要抓自己回去一样。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到马路上，远处天边的云彩浮现出偏灰的玫紫色，太阳即将升起。路上的行人也比出门那时候多了。她站在一个上坡的位置向下眺望，随着视线的延伸，无论是鳞次栉比的房屋还是纵横错列在其中的街道都在晨光的初映中变得清晰耀眼。她能看到埃尔温和自己的公寓。就在那里，她朝那个方向伸出手，仅仅是一个指甲的一小部分就能完全覆盖住。

自打见面到现在，埃尔温没有过多的解释她也没能多问，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头顶，用极轻的声音说“相信我”，语气郑重又严肃。她那时候选择了相信他，如果只是单纯的把这场装扮情侣的游戏当作消遣就好了，“你只是不敢告白对吧？”如同找台阶下一般的问句她没有问出口，不是没有机会，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一定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事情在暗处作崇，埃尔温的隐瞒她并非没有察觉，她回忆起那次在楼道里遇见他时他的眼神和那句“你只是在做梦”，说不定真的是梦。虚实之隔犹如一线，既然是梦的话早晚都会醒来。要是醒过来他还会不会在身边呢，现在担忧的也只有这一件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呢？梦境的话，快乐的生活才是第一位吧？

她并不想要从埃尔温身边逃走，想要逃离的并不是他，不知为何，她对自己最终得出的这个结论感到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