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最爱喝的便就是她烹的竹叶青了。
碧云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良太妃的一双手,灵活地烫壶,又往茶壶中注入了埋在梅树下三年的雪水。
良太妃烹的竹叶青茶,又有一个异常雅致的名字——隔江春色。
碧云知道这名字是先帝起的,但是却一直不知道这名字的来历,自先帝驾崩后,良太妃就再也没有烹过这隔江春色了,她看着良太妃皱纹满布的脸,又看着那双和年龄不符的纤细白皙的手,看着她十指纤纤用茶匙拨茶入壶。
“这竹叶青来自江南,”良太妃忽然轻轻道,一双衰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碧青的竹叶青,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于碧云听,“这是开春后的第一茬竹叶青。”
碧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
茶叶入壶,却不加盖,两人看着那白瓷茶壶中,茶叶徐徐下沉,干茶吸收水分,叶片渐渐舒展开了,复又重现了芽叶的生叶本色,那茶芽似枪叶如旗,汤面水汽夹着茶香缕缕上升,如云蒸霞蔚鲜嫩如生。
“这水却来自江北,收集每年春梅花上的落雪,埋入梅树下,次年就能启开来用,只是三年的雪水最适合烹竹叶青,”良太妃又道,她微微前倾上身,一边轻轻扇了扇那袅袅升腾的白雾,深深吸了一口,蓦地勾了勾唇,“先帝最喜欢这股子味道了。”
碧云点点头,也跟着笑了:“奴婢还记得,从前先帝每每过来,都求着太妃烹这隔江春色。”
“江北的落雪,江南的竹叶青,所以先帝唤这茶为隔江春色,”良太妃轻轻道,一边将晾凉了些的茶汤倒出三中之二,壶中只尚余三中之一,然后又续上了水,她看着小几上那套青花瓷茶杯,看着那茶杯上竹报平安的图案,怅惘道,“从前我年纪还小,每每思乡之时,先帝总会耐心哄我良久,什么江南物产贡品,我宫里的总比旁人的多出许多,每每把我哄开心了,先帝就会又求着我,让我给他烹隔江春色,一把年纪的人了,撒起娇来却还像是个童儿。”
碧云没说话,却也是一脸的怅惘,她看着那套青花瓷茶具,那套茶具是先帝留下的,良太妃不愿触景伤情,所以从来没有再取出来用过,只是今儿不知怎么良太妃却忽然把这套茶具给取出来用了。
沉寂良久,良太妃端起茶壶,缓缓地斟入了茶杯,二泡茶汤正浓,竹叶青的香味就更加浓郁了,良太妃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又轻轻放了下来,苦涩地牵了牵唇:“这么好的茶,一个人竟喝不出味道来了,着实是可惜了。”
碧云双目含泪,嘴唇颤颤想说些什么,却听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忙得抹了抹眼角,起身出去查看。
“太妃,寿康宫的掌事宫女过来了。”没过一会儿,碧云引着寿康宫的掌事宫女进来,面上镇定,但是眼里却都是疑惑。
“太妃,太后现在想见一见你,”那掌事宫女给良太妃行礼道,“请太妃这就跟奴婢过去吧。”
碧云一怔,良太妃前几日就要求见太后,但是太后却一直推辞不见,不知怎么这
冷不丁地太后又想见良太妃了,碧云忙得道:“这么冷的天儿,外头还下着雨呢,太妃的身子向来不好,若是这时候过去,恐怕太妃又要病倒了。”
“不碍事儿,正巧本宫也很想去见一见太后,”良太妃将杯中的茶水喝了完,她放下茶杯,看向碧云,“碧云,给我更衣梳妆。”
“是,奴婢遵命。”碧云只得硬着头皮道。
寿康宫。
碧云搀着良太妃入了寿康宫,这还是良太妃第一次来寿康宫,寿康宫自是景福宫不能比的,巍峨华丽、灯火通明自是不说,单单是台阶就比景福宫多出了三倍,这样的雨天,碧云实在怕良太妃摔跤,把良太妃扶着更紧了。
“太妃,太后在寝殿等你了。”掌事宫女躬身对良太妃道。
“你正外头等着。”良太妃对碧云道,一边转身进了寝殿。
太后一直病重卧床,今儿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她坐在软榻上,一身金罗蹙鸾华服在烛光下,更显尊贵华丽,她淡淡地看着良太妃走进来,打量着良太妃皱纹满布的脸,看着良太妃满头的白发,她讥诮地勾了勾唇:“原来你也老得不成样子了。”<!--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