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时候,因为一只鸡的折腾,这一帮人硬是生生错过午饭的时候。所以当他们终于把厨房弄干净喽,然后阿玲就近从山脚那儿挖了点野菜回来的时候,嘿,天都昏了还吃个屁的午饭,直接开始晚饭吧。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只大野公鸡。为了深深感谢它,众人异口同声:拔毛烤了!
然后现在天已经彻底暗了,篝火旁围着所有人,地上全是鸡骨头。众人吃饱喝足,便也开始闹乐起来。
但是,别以为这里所指的“所有人”便是所有人了。这不,侑四非这家伙还被迫待在火光基本透不到的旮沓里,卑微地看着那群人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把香飘四溢的鸡肉吃完了,然而他也就只能缩在一旁不知吞了多少次口水。
等他们都吃完了,阿玲才能端了一碗大白米饭给他,但剩得也不多了。因为中午那些破事儿,他连剩菜都没有。
侑四非捧着碗背过身大口吞起来,有人就道:“嘿,还转过身去难道怕我们还吃你的不成,刚刚就一直盯着我们,你就算再盯,也没有你的!难看死了。喂——你吃好了就快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滚回去,听到没有。”
阿玲忙道:“不要这样子啦,侑四非他今天不也做了很多事情嘛,帮了我老大的忙了。他会做好多好多事,我都不知道呢!我都被吓一跳了!啊,他其实还会吹……”
“得了吧说起这事儿阿玲你就说你气不气人——居然擅自就把他带出去了,还就你俩人,要是他起什么坏念头你说你怎么办!”
阿玲道:“侑四非不会这样子做的啊!他现在,他现在已经有变化了啊。”
“得了吧就他那种东西,什么做不出来。阿玲你别老是这样相信人好不好。”
阿玲很尬。
阿玲在这边忙着对话,侑四非却在那里吃饭吃得猛,只管着自己饱没饱,好像周围都没他的事儿似的。只不过,侑四非也是有好几次,在嘴巴用力嚼动的同时,呼吸也显得有点重。
林彭招了招手:“行了你,别再故意这样说了,你倒是看看阿玲都有点不知所措了。阿玲啊——你也确实,以后别再那么理所当然地把妓带出去了,没有少谦少校的同意,或者身边没个人在,你还是别了。”
阿玲只能点点头,手指却在偷偷自个儿跟自个儿打圈圈。
赵阔好像犯了一声嘀咕。
他真的好无聊,少谦少校带着那么多弟兄都走了好几天了,最开始的愤愤不平也该下去了。这几天,他与兄弟们聊的话题也就那么两三个,都要聊吐了。所以,这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所以,他总归会想着干脆找点乐子吧。
赵阔四处看看,看见侑四非,见他已经吃完了,就突然萌生了耍他玩的想法。
他大声道:“喂那边那个!”
阿玲见侑四非没反应,忙小小声叫了一句:“侑四非,侑四非!”
侑四非咬咬牙,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啧有屁快放!”
赵阔道:“你过来!”
章邢推推他:“叫他过来干嘛,阿玲还在呢。”
赵阔道:“我也没要干什么啊,你少乱想。喂你还不过来!”
侑四非却压低了头,还是没动。他许是也跟大家伙想一块儿去了,他觉得这一过去,肯定得直接当场被压地上扒衣服。
哼,这不是很“正常”么。
阿玲见情况有点不太妙,张开了口:“你要干嘛呀赵阔哥哥!现,现在还早呢……你要是想那样子的话,那也要把侑四非带回屋里啊。”
赵阔啧一声:“没干什么,就是闲得无聊找点乐子呗…
…哎呀这么看我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干什么了,你们倒是还有兴致干他啊!我就说了我只是无聊,看看那家伙能干什么呗。但是他以前不也就是个市井小人么,估计除了耍流氓什么都不会……这样的话我还是把他拎屋子里去吧,你们要不要一起——”
赵阔摇摇头,说着就要动身。
侑四非当即就慌了,身体直直往后退:“我|**们这群混蛋又要干嘛!”
“干嘛?你可别说你是忘了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了!贱人一个。”
侑四非看这人的模样怕真不是在开玩笑,是来真的。靠,他今天好歹也干了些活儿,从中午到刚才虽然被命令着只许待在原地,但这些人还真没对他干过什么,准确地说是压根把他当空气。
这其实还顺了侑四非的意,他就特么以为今晚可以逃过呢。然而原来这只是他白痴啊想得那么简单。
侑四非见赵阔拉着个脸,就到自己眼前了,自然是下意识想向阿玲求助。结果他的视线穿过赵阔身旁,看到的,却是阿玲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侑四非登时在心中抽自己一掌——又想着在这事上找阿玲!阿玲就是在这事上不会帮他,而且还认为他被当成妓干是理所当然。那只要是在这件事上,求助?**的还不如求她快点把水烧好。
“喂你他|娘——”侑四非只要一身处这样的环境,就会想起一个月以来的每个夜晚。只要一想起那些事情,他自然会抵抗。
只不过他又怎么可能顶得过赵阔的力气,瞬间就被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战斗力是真的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挣扎的笨拙动作看着就觉得他仿佛是在搞笑。
赵阔的表情是真不咋地,他拉着侑四非就直想往侑四非那小屋里去。
林彭却突然站了起来,走过去,按住赵阔的肩膀:“赵阔你行了,心情就真的这么差,你都别扭几天了,还不消停。”
赵阔转过身,表情果然不好看:“我又怎么,我也没怎么。”
“你可拉到,我怕你一狠把人家给弄死喽。”
“我……”赵阔皱皱眉,说不过林彭,就主动甩开了侑四非。然后走回篝火旁,一屁股坐下去。还不够,又扔了个鸡骨头进火里。
侑四非本想顺着力多后退几步,结果林彭这家伙真是热心肠,以为侑四非站不稳,就抓住了他,不让他能得离他们远点的逞,还道:“你坐下吧。”
侑四非只能坐下。然后掐着地上的草根心里直骂娘。
赵阔果然是有心事,把鸡骨头一个一个的往火里扔。篝火嗞咂作响,刚开始还有一股骨头的香味,然后就全是焦味儿了。
林彭拍拍赵阔的肩膀,靠着他坐下:“你都闷闷不乐几天了。”
章邢切一声:“他还能有什么心事。前几天少谦少校走的时候没点到他的名字,他本就不开心,然后说要再去一批人,他第一个跑过来列队,还嚷着我们快点快点。结果还没有他,他的脸马上都拉到泥地里去了。这小子,想了什么还不好猜。”
章邢摇摇头,却是失笑。
林彭自也是笑了,满是老茧的手在赵阔头上用力搓搓,赵阔塌着脸歪头:“干嘛——”
林彭道:“你就是年轻气盛,那么心急干什么。我都入兵两年了,还被少谦少校他们笑称是新人,阿玲还一直认为我就是个跟你们一样的新兵蛋子。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个大半年的小鬼又不高兴个屁。”
阿玲眨眨眼。她见现在这些哥哥们又开始唠起他们自己的事儿,也搭不着她什么了,于是她就眼珠往四周都转了转,趁谁都不注意,蹑手蹑脚入了黑暗中。
再回来时,她手
中已经多了一片扁青叶子。然后她又偷偷摸摸来到了侑四非身边,笑着挨着他坐下了。
侑四非怕不是还惦念着刚才她那个理所当然的表情,就丑着脸往旁边挪了挪。阿玲又笑着凑上去。
“可是我——”赵阔皱着眉头,看看林彭,欲言又止,又看回火,眼珠子里映着火光,可说不出什么话。
于是,他身体往后躺了躺,又仰着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道终于出心声:“可我真的好想上战场。我想去打鬼子。”
林彭道:“你太心急了。但我们之中哪个是不急着想拿枪打鬼子的。”
赵阔默了一声:“我以前在村里吧,好歹也算最能打的一个。虽然我是被抓来充军的,而且来军队的第一天就被少谦少校吊着打,然后确实曾经有那么一点点恨他——就一点点!可是我现在,却并不留恋以前了。我啊,就看着少谦少校穿军装的样子,看他身体挺直的样子,就有一种——怎么说,啧,就是有一种我也想像他那样子的感觉。但是我,还是太弱了啊,连跟着少谦少校一起去的资格都还没有。合适的小任务,少谦少校会专门挑给我们,但真正艰巨的任务,还是轮不到我们。”
林彭苦笑:“然而我都两年了,都还没有资格。”
“不啊,”赵阔道,“我倒是觉得少谦少校是故意把你留下的。他经常会不在营地里,但也不见得,营地里这么多弟兄会次次全部跟他一起上。所以啊,少谦少校肯定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守着这里,保护我们这群新兵蛋子,保护阿玲。我觉得吧,那个人就是林彭你了——大家应该都是这么觉得的吧。”
赵阔看向众人,众人纷纷点头。
要不然,他们又怎么会那么心甘情愿地在方少谦不在的时候,把林彭看做暂时的领头呢。
阿玲和侑四非虽然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但在前面完全没听林彭他们说了什么,而且现在也不知道他俩又推推搡搡地在干啥。
赵阔继续道:“当我还只是村里一个放牛娃的时候,没见过所谓的世面,不知道家国的概念,便以为,养好自己的牛,种好自己的地,娶个好老婆,生一堆大胖小子,再看着他们长大,再看着他们如我们一样普普通通过一辈子,这样的人生便知足了。可是,若出了小家,第一次听说了大家,第一次知道了大家的黄河、山峦、长城。还知道了大家的黄河正在糟外人随便欺辱,大家的山峦正在遭外人疯狂砍伐,大家的长城正在糟外人肆意践踏,我们的姓氏与良田,被所谓的‘旭日’着了魔一般地撕扯。然后再看见了,守护着大家的军人的背影,就会产生一种,再也不甘心庸庸碌碌,什么都与我无关地过一生的想法。但是之前有一次被少谦少校带去亲眼目睹战后的惨烈,那时候我直接哭了出来。也许我做不到轰轰烈烈吧,但我也想做个英雄。哪怕我就只杀了一个日本人就死了,我也不觉得我的命有多可惜,就是会遗憾吧——我做不到更多了。”
赵阔说了这么多煽情的话,那可全作他一个十九岁小伙子的真心话。可林彭却一掌打他头上去:“傻小子,说什么呢。”
“你干嘛又打我啊!”赵阔摸着头道。
林彭却又笑着搂回他,搂着他的肩膀:“我们啊,一定能做很多很多,一定会像少谦少校那样,成个官儿,再带领一群人。也一定能亲眼见证着,每一次战争的胜利,甚至是‘这场战争’的胜利。你说你在见到战争后的场景时就被吓哭了,而我在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时,却直接萌生了逃走的想法。然而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少谦少校却说,无论怎样,我们都不能逃,因为从我们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这里所有的姓氏,都已经把他们的希望寄于我们了。我们的军装上所承载着的,是整个民族的姓氏和良田。这一点…
…”
林彭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我觉得,就算是市井流氓,也可能明白的吧。”
赵阔低头看着火,火焰在他的眼里燃烧,同时也在另外十个人的眼里燃烧。可是赵阔却突然苦了脸。
林彭就奇怪了:“又怎么了?”
赵阔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样说,却突然有点想家,有点想哭——”
正是时,一阵清脆却悠扬的笛声,居然能将时间掐得那么准,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通过风声,传入众人的耳朵。
十一个人纷纷惊诧地抬起头,试图寻找这声源究竟在哪儿。
他们到现在,光是训练,就听了太多的枪声与炮火声,最短的也听了大半年。像这种美妙的声音,怕是都忘得差不多了。可也正是这种声音,当是最能牵起能使他们落泪的感情的了。
然而看着看着,他们把目光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黑云随风飘过,皎月终于得以出现。它挥洒了淡薄的月光,将月光挥洒到了地上。
眼前那篝火所照不到的黑暗,逐渐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