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谦身形高挺,年纪在三十许间,面目精明,举手投足间均显出对自己的信心,这样的一个人,确不甘居居于刘牢之之下。
何谦表现得相当客气,站在舱门迎接他们,对刘裕表现得很亲切,对叶浩然也是礼数十足,又令亲卫离开,只余刘毅一人陪侍。
在舱厅的大圆桌坐下后,刘毅为各人奉上香茗,然后坐到一侧去。
何谦打量两人一番,微笑道:“我已收到琅琊王的传信,清楚现在的情况。实不相瞒,我本奉有王爷的密令,准备偷袭新娘河,把大江帮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现在当然不会这样做。”
叶浩然目光一凛,这段话透露的信息量可不小。
刘裕听得心里直冒寒气,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在新娘河大江帮的秘密基地,竟是司马道子的攻击目标。
何谦乃善于水战的北府大将,兼之手下水师船队训练有素,如骤然施袭,江文清肯定难逃大祸。
刘裕不由问道:“大将军是如何晓得大江帮在新娘河的基地呢?”
何谦毫不隐瞒地道:“消息由刘牢之透露予我,摆明是借刀杀人之计,小裕你现在该明白刘牢之是怎样的一个人。”
刘裕听得心中暗恨,消息的源头当然
是来自两湖帮聂天还,再由桓玄指示知会刘牢之。刘牢之则不安好心,清楚司马道子想铲除荒人反抗力量的心意,所以卖个顺水人情,转告何谦。大江帮与何谦两败俱伤,他却坐得渔人之利。而刘裕则失去重要的支持。
刘裕心里有几分无奈,不论是刘牢之或何谦,都是北府兵的叛徒,一个投向桓玄,一个甘为司马道子的走狗,如北府兵因他们而落入桓玄或司马道子之手,谢玄创立北府兵以制衡司马氏的振奋精神,将会云散烟消。
何谦全然不觉刘裕的复杂心绪,又道:“我何谦绝不会像刘牢之般压制后辈。玄帅对小裕另眼相看,肯定小裕有令玄帅看得上眼的优点,后继有人,是喜事而不是坏事。大丈夫马革裹尸,下辈中自然需有人奋而起之,所以小裕你能冒出头来,我们该高兴而非千方百计排挤你。”
刘毅帮腔道:“事实上大将军一直为你在琅琊王处说尽好话,现在琅琊王既和小裕前嫌尽释,大将军便不用为难了。”
何谦淡淡道:“我支持琅琊王并非因佩服他的为人行事,而是比起有野心的桓玄,他维护的始终是大晋司马氏的正统,只要我们能助明主登上帝位,我们北府兵便能继承玄帅的遗愿,北伐光复中原。”
刘毅也接口道:“琅玡王已对大将军作出承诺,只要能除去桓玄和孙恩的威胁,会全力支持大将军北伐。大将军对小裕非常欣赏,只要小裕肯为大将军效力,刘牢之肯定动不了小裕你半根毫毛。”
这一来一往配合极佳,显然早就有所安排。
叶浩然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在冷眼旁观,表示出他不喜欢这种政权争斗,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且危险至极。
刘裕本身的权位在北府兵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在现时特殊的情况下,他已成为在北府兵极具号召力的英雄人物,所以刘牢之想杀他,而何谦则力图把他争取到自己的阵营去,好令自己声价大增。
刘裕可以说什么呢?
何谦和刘毅都定神看着刘裕,等待他的决定。
刘裕叹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勿要怪我冒犯,不知琅琊王有否请大将军移师建康,以助他守稳建康呢?”
何谦微一错愕,与刘毅交换个眼色后,道:“我不明白小裕为何有此一问?”
刘裕道:“大将军可否先证实我的想法。”
何谦不悦的皱起眉头,道:“琅玡王确曾提议我为他守石头城,不过我却认为该留在淮阴以牵制刘牢之,并保证淮水水道的安全,减低桓玄封锁大江的不良后果。”
刘裕苦笑道:“我怕大将军很难把我说的话听入耳内去。我只可以说,如我是大将军,绝不会踏足建康半步。”
何谦双目神色转厉,直盯苦刘裕片晌后,神色始缓和下来,道:“你是凭什么有此判断呢?”
刘裕道:“大将军可知琅琊王写了封密函给刘牢之呢?”
何谦微微释然道:“难怪你心生疑惑,琅琊王当然有向我提及此事,密函的内容我也清楚。小裕肯向我透露此事,可以显示小裕对我的诚意。”
刘裕看了眼叶浩然,见他一副“不关我事”的态度,苦笑一下,晓得在这方面叶浩然只会看热闹,绝不会插口一句话。
司马道子最后的目的是要把那两人都害死,令北府兵四分五裂,司马道子方可以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只可惜现在不论说什么,何谦都听不入耳。
何谦信心十足地道:“我对琅玡王不是没有防范之心,但只要我一天兵权在手,他便不敢动我半根毫毛。我现在等的是小裕你一句话,只要你肯站在我这方,我会全力支持你收复边荒集,并保证你可以在北府兵里出人头地。”
刘毅也配合道:“小裕有所顾忌,是因不明白琅玡王和大将军的关系。今次琅琊王请大将军到建康去,不但说明把石头城交由大将军全权指挥,且答应把女儿许配大将军,大家结成姻亲。”
刘裕明白过来,司马道子确是手段高明。何谦不论如何位高权重,在建康的世家大族眼中始终是个庶人,有地位而没有高门的身分。可是如何谦娶了司马道子的女儿,立即可晋身王族和贵胄,已踏足高门世族的禁地。这对南方任何庶人寒门都是惊人的诱惑,像何谦这种大将亦不例外。
刘裕确不忍谢玄生前的爱将如此被司马道子害死,尽最后的努力,使出最后的一招道:“琅玡王一直在游说二少爷当北府兵的大统领,大将军是否听过此事呢?”
(二少爷指谢安之子谢琰。)
何谦从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琅讶王是要用二少爷来压制刘牢之,现在形势改变,琅玡王决定把此任命搁置,小裕不用为此担心。小裕真的是为我好,我非常欣赏小裕这种态度,刘牢之不重用你,是他的损失。”
刘裕听得颓然不能再语,司马道子确是玩手段的高手,骗得何谦服服帖帖的。
刘毅怂恿道:“小裕你若想在北府兵内有一番作为,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大将军定会酌才而用,全力栽培你。”
刘裕心内亦在挣扎着,如纯为边荒集,他自该掌握这个机会向何谦表示效忠。可是如从他的立场来说,他绝不可以投靠何谦一方,因为投靠何谦等于向司马道子效忠。
如要成为北府兵未来的希望,他只可以走谢玄交给他的特意独行的路线,谁的账都不买。不论是桓玄或司马道子,他都不能交好,否则会令北府兵内所有对他有期待的人彻底的失望。
刘裕深吸一口气,正容道:“我曾亲笔在刘牢之面前签押军令状,必须凭己力光复边荒集。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或者我是个顽固的蠢材,不过我却觉得必须这么做,便当是一次历练的机会。大将军看重我,刘裕会铭记于心。一切可否待我们收复边荒集再说呢?”
何谦双目立即杀机大盛,凝望刘裕。
叶浩然晓得刘裕话虽说的得体圆滑,仍是开罪了何谦,不过亦知何谦只会记在心里,不会立即动手,因为司马道子仍要借刀杀人,利用他们去对付两湖帮。
刘毅则现出失望的神色,显示他确对自己的同乡有好感。
何谦点头道:“好汉子!小毅给我送客!”
刘裕起立施礼,道:“请大将军千万勿要失去防人之心,小裕告退哩。”
何谦安坐不动,只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悦。
如此,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