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方向,竟是与狐岐山截然相反。
“谢谢啊!”少年一句谢谢还没说完,救他的青年已经不见。救命恩人的模样都没见到,他有些懊恼。也觉得这人实在古怪,救人是件好事,为什么跑的跟杀人凶手似得。
竹叶婆娑,在月光下投出斑驳影子。少年迈步欲走,忽地僵在原地。背后有人!仿佛毫无重量般落地,连呼吸声也无。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那人就站在自己背后。甚至刚才就已经隐身在这片竹海中。
“不要回鬼王宗。”身后的人淡淡开口,是个极为动听的女子声音。她丝毫不带停顿地说下去,宛如命令“去随便找个村落,平凡终老吧。”
“要……要你管!那里是我的家!”少年心内惊怕,嘴上却丝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那女子微微停顿,轻声叹息“你还小,不要硬是往大人的世界里闯。”语毕,便转身离去。竹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渐行渐远。
少年慢慢转过身体,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个背影,因为穿着大大的斗篷,看不清身形。只是脚边似乎还跟着某只动物……像是……狐狸?
大人的世界?似懂非懂的少年并不听劝,执着地向西而去。他自记事起就在狐岐山上生活,虽只是个无名小卒,但鬼王宗毕竟庇佑了他过去的十几年。作为一个孤儿,那里就是他全部的温暖。
——只有想到鬼王宗,想到那日本要拿自己杀鸡儆猴,最终还是放下屠刀的男人,那从疯狂里恢复平静后的萧索眼神。少年才觉得,心头尚有热血,天地再大自己也终有想要归去的地方。
——他虽是懵懂少年,却心性灵巧,他好奇是什么最终唤醒了当时已经同恶鬼别无二样的副宗主,是什么力量,护住了那个男人心中最后的善。一定是非常眷念又温暖的所在吧。人世间也正是因为有这些温暖到让人不得不眷念的人或物,才会无论世事变迁、时光流转,总叫有些人,倾尽所有去守护。
——少年边走边想,边觉得自己又领悟了很多东西,忽而他觉得,自己也算是个大人了罢!
狐岐山
去时青草正葱茏,花满枝丫,鸟雀争鸣。春光便醉离人眼。归看瑟瑟东风啸,烈焰焚山、生灵绝迹。旧地再无故人影。就连母亲的坟茔……也埋在这满目疮痍中。宽大斗篷下,娇小的归人沉默不语。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颤抖。
“碧瑶,你当真如此选择?”
“前辈,您当年将全部修为封在狐岐山中心,不正是为有一日,再兴此山?”
“唉……可这世间,还有人在等你。”
“一个人,连家都保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前辈,完成您当年的余愿吧。我身为天狐后人,会尽我所能,延续我族存在的意义。”
一人一狐的对话就此结束。银狐不再劝导那声音轻灵的少女。终于默默念起复土诀,银色身影化作万千流光,轻羽般飞散这座古老的山脉。只见原本是寒冰石室所在的位置,土石开始复生,层层堆叠,草木复归、沙石重建
,岩崖峭壁一一回还。银色光羽宛如母亲温柔地手掌,缓缓抚过遭遇重创的狐岐山。
随着旧日家园破土重生,碧瑶乌黑双眸里,浮起一层晶莹水光。她迈开脚,缓缓向山上走去。手却忽被一毛茸茸的物事蹭了蹭,垂首看去,是巴掌大小的银色狐狸,无辜地瞪大眼“老朽修为耗损太多,百年内只能是这个模样,你要保护好我!”连声音,都变成了个男娃娃,说着老朽,动作却是十分爱娇地往碧瑶怀里钻。
少女一时间有些愣,几万年前的老祖宗,如今变作这般黏人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不习惯。但这小狐狸皮相实在是万分可爱,一双碧色圆眸湿漉漉地望着她,十分要命。几日来因为家园毁损,父亲身亡而沉寂的心,竟生出几分欢愉。便拢着手,将它轻轻抱住。
“嘿。小娃娃,等到了山上,老朽有礼物送你。”被揽进芬芳柔软的怀抱,银狐心情大好,忍不住吐露自己刚才复生狐岐山时,特别准备好一份大礼。
听着童音总称自己老朽,碧瑶忍俊不禁,在大大的斗篷里轻轻摇了摇头。加快脚步往山腹内庭院走去——那是鬼王宗核心,有她和爹娘生活的故居。
当远远看见熟悉的拱门时,碧瑶停住脚步。沉默少倾,左手解开斗篷系扣,将它脱下,只着一袭水绿长裙,脚步轻盈地走向十年未入的家门。
昔日庭院再现眼前,拱桥流水一如旧年。回廊上纱幔飞扬,是她熟悉的浅青色。一切仿佛都没有变,院子里还放着昨日里跟爹对弈的棋盘。一壶茶,几个茶杯,都在那里。仿佛她叫一声,亲人就会迎出来,几分慈爱几分责怪地道:“又出去疯了这么久,你这丫头!”
可是,如今她去叫谁啊?谁还会答应她呢?
忽有淡淡花香拂面来,她有些疑惑,隆冬季节,怎么会有花开?不由自主向内走去,院子角落,解忧花在枝上怒放,粉紫花瓣随风微动,清香逸人。碧瑶浑身颤抖,几要呜咽。终于明白银狐所说的大礼——这株解忧花树是爹在她出生时种下,长到七年才开花,在她无知又懵懂的少女生涯里,仅仅看过两次花开,解忧,解忧……
呵呵。碧瑶着魔般走向花树,仰头抬手,想去触碰冬风里绽放的花朵。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就在此时破空传来:“碧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