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浓时情转薄,此一生,得以遇见、得以恋慕、得以魂魄散尽用来回护,碧瑶其实已经觉得足够。
不得以相守,不得以相随,不得以朝朝暮暮,或许这就是她和他的命数。自无情海底醒来,看清自己前路。她深知,此一路,最好无他。
就当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啊,最是无情是情痴。
可是命运刁诡,终于还是遇见。可是张小凡太过愚顽,终于还是纠缠。隔着父亲的鲜血尚不足以将他逼退,又能如何。
她满目含泪,在小白殷切地眼神里把心一横。幽幽青光磷火似地亮起,握住她的人只觉得手里一空。而后心里也是一空。所有的猜测终于有了答案。
青色幽光向后飘退丈许,又缓缓凝成人形。碧瑶看着小白震惊后转而哀痛莫名的面庞,轻声道:“白姨,我只是个灵体。今夜,是我最虚弱的时候。不是我不去看他,是那个屋子里的血腥气太重,而我,如果碰到他的血,就会烟消云散。”
这就是痴情咒最终的秘密——以血肉奉为牺牲,从此挚爱不止隔山隔海,更是隔着天地阴阳、轮回无救。
这也是痴情咒最大的讽刺——以永坠阎罗为代价,将生命里最深爱的那个人推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
你吟诵,你不顾一切向上苍要回那个本该离去的生命。那么,就拿你最珍贵的,来交换。
白衣丽人犹带希冀地摇头,问道:“但我可以触碰你,也可以听见你的呼吸声。”所有灵体都是虚无的,看不见,摸不着。
碧瑶悲喜难辨地微微一笑:“合欢铃毁,无情海生。在那海底,我得了件至宝。可维持正常人的形态。但是,白姨,我的手,有温度吗?”那笑容清艳中带着不可名状的凄婉。直看得小白鼻尖发酸。
我的手,有温度吗?
是了。刚才握在手中纤纤柔夷,确然是半点温度也无。她以为是冬夜天寒,哪知道是这小小的姑娘,再也不会有正常的体温。再也无法温暖这个世界上,最想去温暖的那个人。
“一定有办法的,既然你能从无情海里重生。就一定有办法恢复如初。”天狐一族本来就是古老又神秘的族群,小白对于天机二字,始终既敬畏又充满探索之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碧瑶是可以完全的回到这人世的。
“白姨。凡事皆有代价。我能自冥狱回到世间,已经足够。”碧瑶却安静地打断她的话,虽然还是个少女,已经隐然有堪破世间的神情。
——那样沉静无畏却又寂然哀伤。
小白看着她,张了张口,觉得无言以对。心下思量,思量到哪里都是冰凉。最终呐呐道:“可他现在决计不会再离开你,你们……该怎么办?”
以鬼厉目前的修为造化,他执念丛生要追随的人,恐怕是怎么也甩他不开的。更何况,那个人的心里,也并没有非要把他甩到再也不见的天涯。纵然天地不仁,从不肯让这对痴爱之人有片刻喘息之机,碧瑶的心却是在这些不仁与无情里,慢慢被打磨的,无所畏惧。
此刻,面对小白无措地神色,她却真正地笑了:“白姨,我只觉得事有因果,不可强求。所以,我不强求他离开,也不强求能相守。就这样吧……看老天,究竟要把我们逼到哪个地步。”
——逼到哪里,也不会有九幽冥狱里那样多的怨灵了。逼到哪里,也不会有十年离分、父亲血债的横亘了。逼到哪里,也不会再有她与他的绝境了。这么些年,他们一直都在绝境里安静无声地待着,求不得救赎,也便不再去求。一切,还能更糟么?
听着她的话,小白还是觉得有些讶异。讶异这个小辈,竟然如此通透。讶异她竟然半点没有对自己的心撒谎——说不恨
的,就真的不恨。说不强求的,尽全力去阻止后,就真的随缘。或许,不在天意里挣扎,反而是最好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