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会以前在宁波当地的航运公司做事,他父母都是天津人,早年往南方闯荡,在宁波安了家。今年年初陈父去世后,陈母就一心想回天津。陈会孝顺,便带着老娘、妻女举家北上,正好顾潜唐的公司草创,他便一头扎了进来。
在顾潜唐看来,陈会虽然有些书生气,可为人稳妥,做事用心细致,在航运公司工作过的经历更是难得,是个可堪培养的好帮手,便试着放手让他先负责永兴厂这单生意。
陈会自然知道顾潜唐提拔自己的用意,怎么能不尽心?事实上,他不仅尽心,而且格外的尽心,从手下挑了三个得用的人,带着他们中午就到了码头,一直盯着驶来的船只和码头驳船的调度。
三岔河口的地形颇为复杂,河水常年泥沙淤积,日积月累下来河道水浅弯多,想要开大型的船只进码头,不仅依赖船长的技术,更要看船本身的性能,否则大量的货物,就只能卸到驳船上拉进码头。
顾氏因为才开业不久,生意也不是很多,暂时没有考虑买自己的驳船。而且顾潜唐的设想是,造一种更小巧灵便却又容量更大的新式驳船,自己带有一定的动力装置,不需要拖船,更能适合海河的航道。想法虽好,终究不是一时之事。如今驳船不是自己的,码头也不受自己控制,就只能受制于人。
顾潜唐听陈会说青帮派人把驳船拉到河道上故意挡着自家的船,不由皱眉道:“不是说没有足够的驳船,现在怎么又有空船在那拦着?”
“根本就是故意的!”陈会气恼不已,解释道,“我早先跟他们说了,驳船没有我们就自己开进来,反正这个季节水位高,咱们的船无论是速度还是船长的技术,开进码头也不是难事。他们明明答应了的,可偏等船要入港时又来说咱们的船太大,在码头卸货耽误旁的生意。不但找我要驳船拖船的钱,还要在卸货的费用上,按人头每人要抽三成给他们。这一笔就要五百两,不能立刻付钱,他们就派人把驳船横在河道上,让咱们的船出不去进不来。”
顾潜唐用力听完陈会带着南方口音的一大串叙述,心道果然是故意找茬。五百两卸一次货,那和抢也差不多了。
“陈会,码头上管事的人是哪个?你带我去见一见吧。”
陈会正要点头,一旁的李路却拦在顾潜唐面前,紧张地唤了声:“东家!”他不愿意让顾潜唐过去,青帮的手段他听说过,不是一般人应付得了的。可事情到这个份上,他拦是拦不住的。
顾潜唐笑笑:“李路,你跟我一起。”
李路这才面色稍缓,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顾潜唐身后,满身的气势却陡然一变。
陈会诧异地看了李路一眼,总觉得这位李管家有些不大一样了,但到底还是记挂着正事,也只是一闪念便没再多想。
顾潜唐拍了拍李路的肩膀,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陈会指了指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小棚子,道:“青帮的人就在那儿,老板?”
棚子前面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地坐了满地的人,聊天、喝酒、划拳的都有,还有些直接躺在地上睡觉。最里面临水的棚子下摆了张八仙桌,四个人围坐一桌正在喝酒,身后有两个端着酒壶的下人。
顾潜唐三人走过去,空地上外围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起身拦住他们,为首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仰起头一脸不屑地看了陈会一眼,笑道:“呦,小眼镜又回来了!这回是带了银子准备卸货了吗?”
其他人便跟着不怀好意地起哄大笑,陈会脸色有些发白,但还强撑着开口:“我刚才说了,我们公司会按照规定付给脚行工钱,其他的,你们……”
顾潜唐拍了拍陈会,示意他别再说了,自己则上前一步,含笑拱手:“列位,在下顾潜唐,是顾氏船舶公司的老板。特来与贵帮管事见面一叙,劳烦请代为引荐。”
络腮胡子有些诧异地看着顾潜唐,随即偏头啐了一口,一指码头:“你就是小眼镜的老板啊?河上那两条船是你的咯?”
顾潜唐点头:“正是我名下公司的船只,十日前也是从这里出发往旅顺口,所携之货物便是请这里的脚行兄弟们装上船的。所以今日返航回来,还免不了请大家再劳动一番。”
络腮胡子抬手一挥,打断了顾潜唐的话,粗声大气地道:“刚才小眼镜说自己做不了主,现在能做主的来了。顾老板,你也说了这船是打这走还回这来,那装货卸货的钱就都是你来出了。”说着随手一指空地上的人,“这样好了,早前的账就算了,卸货的钱是五百两。你要是交钱呢,你看看咱们兄弟,立时可以帮你把货卸掉,船也照样可以靠岸。否则……”
顾潜唐含笑追问:“否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