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在南方，凉风已经吹了一个冬天了。

这是莫岛枫来这里过的第一个冬天。

一场春雨一场暖，近几个星期的绵绵阴雨，终于还是把春天送来了。

黄昏近夜，又下起细雨来，路面变得湿漉漉的。路灯飞速掠过街道，一辆公交在车辆渐少的道路上行驰。远处的广场正在举行什么春季促销活动，兴高采烈的音乐在大音响里传来的破碎的几声，和着雨水敲打在车窗外，又透着窗缝渗进来。

车里安静，只有几个人。一个青年正坐在角落里靠着车窗睡觉，显然他听到了窗外的声响，微皱双眉，又因为难忍疲倦而不愿睁开眼睛，只得把双臂交叉夹得更紧，缩入那件与他身形极不相衬的老气大外套中，希望这样能够能睡好些。

“尊敬的乘客们，即将到达成陠路，请成陠路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请成浦路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言词温暖却语气冰冷的电子机械音突兀插入，回荡在车厢里，一下子把莫岛枫惊醒，他抬起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看了一眼车里的红字屏幕，起身往车门走去。

莫岛枫刚来这里不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自然要用心工作，和同事打好关系，于是便自告奋勇地答应了别人和自己换班的要求，还是一连两班，果不其然迎来了换季常有的水土不服和睡眠不足的双重身心折磨。

他有些后悔，刚刚的小憩不仅没养好精神，反而让他的脑子更昏沉了。连续两天换班对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他习惯了午夜班，按平时来说现在他大概还在睡得天昏地暗。

喉咙好干。

莫岛枫有些出神，快到车门时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一个坐在车门旁边的大叔看到了，拉了一把他的手臂。

这个拉没有什么意思，但莫岛枫却被吓了一跳。

他这会儿是整个人都清醒了，只是平白脸色又白了一分，路灯透着带雨的玻璃照在他脸上，掩盖了脸上的苍白。他顿了顿，看了看手臂，再沿着手臂望向了那个大叔。那个大叔刚刚拉了他一下，看到他没事就继续低头看手机了，他旁边还靠着坐一个大妈，也看了他一眼。

似乎觉得莫岛枫是累坏了，也可能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儿子，那个大妈开口说道：“小伙子，是工作太累了吧，要保重身体啊。”

“……嗯，谢谢。”莫岛枫扯开嘴角笑笑，匆匆下车。

公交车又重新发动，闪着红尾灯走远了。

初春天气温凉，温吞得让人难受。雨还在下着，这条路本就偏僻，现在更是安静无人，只有莫岛枫这么一个要倒不倒地立在那里 。

如果说他刚刚只是累，现在就是又累又难受了。

原本干涩的喉咙涌上阵阵冷腥，莫岛枫不断地吞咽着，想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要死，偏偏是这个时候，莫岛枫想像往常一样想从口袋里拿出太妃糖压压这恶心，却怎么也找不到。

雨打入衣领里，黏黏冷冷的，叫人分不清是雨冷还是身上冷。莫岛枫这会儿懒得开伞，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垃圾桶旁边的时候，他头往路边一偏快速走过，又快速折回去，对着垃圾桶呕吐起来。远远看去就像给一个为了谈生意喝酒过多的醉汉。

只是他没喝酒，也很清醒。

就是犯恶心，就是想吐。

过了好一会儿，莫岛枫的喉咙才可以出声：“我操……了”他喘了口气，“真是……真是……”

等到没有这么晕了，他拿出一张纸巾胡乱檫了一下脸，终于把伞从包里找了出来，还找到一盒太妃糖。

原来糖在这里，怎么刚刚就找不到呢，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心地剥开

糖纸，一连吃下四颗，吃一颗咬一颗，等到甜腻在口腔里炸开，勉强盖过刚刚的腥臭和恶心，他才把伞撑得起来，继续慢慢往巷子里走过去。

他不想在外面吐，最起码，不要吐得这么狼狈。

莫岛枫在成浦路的一个巷里租了一间房，现在正轻车熟路地绕过漆黑楼道里的各种有用无用的杂物，回到自己的租房门前迅速打开门进去，还不忘再次把门锁的严严实实。

一进去他就冲到马桶边继续刚刚的大事，等到他洗完澡出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莫岛枫一倒倒在床上，直觉告诉他应该吃点东西，不然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就会休克或者猝死了。

但是他好累啊，一点不想动，胃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这会儿估计什么也吃不下去。

莫岛枫翻过身去，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趴着，看到了刚刚洗澡时手臂上被自己擦出红色的一大片，他看着手臂，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嫌弃那个大叔，也不是嫌弃那个大妈。

他是嫌弃自己。

嫌弃因为别人的善意而呕吐的自己。

自己这样，是因为被“治好”了吧。

用生理排斥来交代，这就算是治好我的“病”了吗？莫岛枫现在身上那种颤栗还没完全消退，这就是他感受到的排斥反应，那些人给他的“药”。

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他曾经一时冲动向一个喜欢的男孩告白。后来不知怎的这件事竟然被自己父母知道了，他们很生气，也很伤心，觉得自己的孩子得了病，他们大吵了一场。

莫岛枫当时不明白，不明白他的父母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也不明白那个男孩子为什么要拒绝自己。

后来，他被送去了“看病”，实际是变相囚禁的“治疗”期间，是他最黑暗的时期，那时候的他总会感到一种无法自己掌控，无法挽回的绝望。

一遍遍地被刺激强迫起，反应，又一遍遍地被电击。什么时候开始被电击的他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当自己对他们的“治疗”再无起，反应时，他就被接出了那个鬼地方。

那些人说效果比想象中要好多了，可以提前出去。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他。

从那时起，有时候与男性肢体接触时，他会头晕，会呕吐。有时不会有事，有时又让他翻江倒海地吐。这种反应只是不定时出现，所以莫岛枫瞒着家里人，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在意，他们只在意自己看到的结果：只要“治”好了，他们的儿子就会“正常”了。

可是，电击是不会让他“正常”地喜欢上女人的，但是他的“病”已经被“治”好了，他又怎么会再喜欢上男人呢？

他好像，还是没能变回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