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堕这个词,君明摩耶子其实时不时就有在嘟哝。但是她真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要暗堕了,而这个人选还偏偏是今剑。
偏偏是今剑。
为什么是今剑。
“你……!”
下意识地,君明摩耶子认为这是他回到本丸后的心理落差所引发的。
她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纠葛的表情,似乎是不愿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差劲到这种地步,君明摩耶子张着因惊愕而开启的口腔,然后颤动着难以吐出词句。
最终,君明摩耶子放弃了询问他的感受。
毕竟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暗堕的进程并不会因为简单的几句话而轻易地倒转。
但摩耶子不问,不代表今剑自己不会说。
独自流浪了许久的今剑既学会了保持沉默,也学会了自言自语。
“做错了事情就要被惩罚……身为以消灭溯行军为使命的刀剑,做出这样的事情绝对是错误的。真正的‘记忆’也好,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好,心中‘某种东西’不可遏制的生长也好……全部都是,我应得的惩罚。”
“不可以,不可以让我成为式神,就算是临时的也不行……暗堕会蔓延,会让主公陷入危险。”
说到后面,今剑从平稳的叙述转变成了仿佛是在害怕着、恐惧着什么一样的表现。
“暗堕有这么可怕……吗?”
从没有这种体验的君明摩耶子不禁询问道。
她不常见人并且自己就很脆弱,所以几乎见不到别人如此脆弱、神经质的一面。况且像他们付丧神平时都在外面战斗,虽然君明摩耶子平时没有关注付丧神的生活,但这种最基础的任务时之政府一开始就说得十分清楚。
即便没有亲眼看到,‘战斗’这个词总能让人想象到一些场景。
更何况他们出阵的次数十分频繁,在轮班制的前提下,每人每月也起码会出阵数次。连那种事情都能轻易搞定,还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今剑如此畏惧?
“不是的!”今剑突然大声地辩解,“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主公你也会……”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害怕你也会死去’,却戛然而止。
君明摩耶子以为这是在避讳‘死’这个词,但今剑却知道不是这样。他的面孔朝下,所以君明摩耶子不能看清他的表情,看不到定
格在他脸上的疑惑。
‘也’……是什么意思?
还有谁……有谁死去了吗?
这当然不是指义经公。
好像在他成为付丧神之后也经历过‘主人死去’,但是无论今剑怎么想、怎么在回忆里搜索都找不出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悲剧。
君明摩耶子现在好好的在他面前,君明梵他也确定那时候是平安逃了出去。
到底是谁……?
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担心我?”
一瞬间君明摩耶子又下意识地想冷笑出声,不过她忍住了。因为是今剑,所以她有那么一些些相信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过马上君明摩耶子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式神的暗堕会影响到阴阳师,那这个本丸内的所有付丧神都有危险……没错吧。”
“……嗯。”今剑微微地点了点头,语气相当晦涩,“虽然不知道具体会有多大的影响,但如果没有防御的手段一定会……所以一定、一定要小心,能够不契约的话就不要契约我们。就算真的契约了某个付丧神,也尽量不要持续太久。”
从付丧神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在伤口上使劲挤压。
虽然有些惊讶今剑居然会有这么对同伴不利的建议,但君明摩耶子听取的重点却令今剑感到窘迫。
“你是在建议我解除和压切长谷部的契约吗?”
“我不是……”
开口便是反对,然而仔细想想今剑的那段话不正是这个意思吗?现在君明摩耶子的临时式神只有压切长谷部一个人,而且按照她的性格几乎也不太可能再契约第二个。
从这个角度思考,今剑岂不是因为自己不好过所以也不想让其他人好过。
显然君明摩耶子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显然今剑也听出了话中之意。
“……嗯,没错。我认为主公和长谷部解除契约比较好。”
这是阖上双目的今剑,最终下定决心吐露出的话语。
“……让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今剑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发言不大合体,一听摩耶子的遣退便顺势走了。正如他需要好好回忆那个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今剑认为摩耶子也理当慎重思考自己的‘谏言’。
不过少年付丧神的主公暂时是没这个心情想这个了。
—卍—
在君明摩耶子的浅薄的印象中,今剑是个怎样的刀剑付丧神呢?
任性的、自我主义的。
散漫的、不耐寂寞的。
撇去梦里的那些虚假的回忆,大概也就是这些与褒义完全搭不上边的形容词,因为那次逃脱的事件就是给君明摩耶子带来了如此深刻的感受。
真是奇怪。
比起她这个几近于挂名的‘主公’,难道不应该和同僚们更加亲近吗?即便和压切长谷部的关系岌岌可危,今剑也不像是会突然担心摩耶子生命安全的那类付丧神。
曾经对少年付丧神产生过如同云雾一般飘渺的希望的君明摩耶子,现在又从少年付丧神的言行中得知了一件事——这都是……这都是、这都是‘她’的痕迹。
难言的嫉妒在摩耶子的心中燃烧了起来。
曾经熄灭过的火焰再次被点燃,不甘、痛苦、愤怒、焦躁的柴火源源不断地被添加进这个空虚的炉子里,开始了扭曲至极的盛宴。
真热啊。
君明摩耶子想着,打开了内间唯一的窗户。
微风从窗外流进,
路过摩耶子的脸颊留下了些微的凉爽。然而这难得的冷意并没能让她感到宽慰,隐埋在皮肤之下的烈焰反倒更加旺盛了。
吹来的风儿越是带着冰冷的温度,君明摩耶子就越是能感受到从心中升起的灼热,熊熊的势头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卍—
被‘负面’所包裹着的感觉,对君明摩耶子而言算是一种常态。
只不过这次难得的、非常难得地集中爆发了出来……但不管火燃烧得多么旺盛,也只是‘不完全燃烧’而已,最终产生的只有比烈火更虚幻、比烈火更无处不在的‘毒’。
爆发的后果君明摩耶子不会让他人来承担,也并不会有人好心地帮她承担。在家中时她早就明白了这件事情,轻易将暴躁、怨恨这些情绪表现出来最后吃下苦果的总是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一个人解决吧。
憋在心里也好,在无人的时候狰狞地撕扯被褥也好,在黑暗的角落处理好这些情绪就行了。然后等待下一个负面的高峰,再重复同样的过程。
君明摩耶子的身体里、她的每一个细胞里都囤积着‘毒素’,什么时候倒下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使嫉妒到快要精神失常,君明摩耶子也不会真正地做些什么。让自己变得更好或是强行把今剑抢来当自己的式神……她都不会做。
君明摩耶子从小就被拿去与同龄人或是年长几岁的孩子作比较,直至现在也是一样,不过基本都是作为反面实例告诫后继者罢了。她连那些人中的庸才都比不过,要怎么才能打败几百年前的精英?
这是不可能的。
现状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她的‘毒’越来越多之外。
情感汹涌爆发过后,留下了平静而绝望的干涸与铺天盖地的疲惫。
—卍—
更换陪侍人员这件事情,君明摩耶子并不打算听取今剑的建议。
这不是因为对今剑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情绪而赌气,她是思考过后认为完全没有把压切长谷部换下去的必要。
先不说这样做反而会让压切长谷部产生一些麻烦的念头,即便是想更换,在这本丸内也没有君明摩耶子比较熟悉的付丧神可以顶上。
本来大约能够胜任的一期一振又发生了之前的那件事情,根本没有后备人员供摩耶子选择。
真是太可笑了。
她成为审神者的时日也不能说短了,竟然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君明摩耶子躺在被褥里,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的纹路。
精神上的过度消耗让她很快就感到了困倦,迷迷蒙蒙中还想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就是……’
毕竟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丑陋的人。
—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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