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离去后,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先生整日里带我去密见这个大人,那个将军。他们喜极而泣道:“苍天有眼,王爷还有骨血存世。世子爷,不,您现在就是我们的王爷!”
我很快,就要跟着先生回神京了。我想起许承棣的科场失意,他是大才,若为我南朝所用,足可堪大任,我希冀着,能与他朝堂上再见,亲笔写了一封推荐信,和一封告辞的诗:
孤月天影映江,情倾江影成双。天下苍穹千尺,相望不如相忘。
但等我赶到许家,已经入冬,剑芒山白雪皑皑,恍若一柄银剑。许伯伯告诉我,承棣已经往北朝去,谋求功名了。我黯然转身,那封信就这么藏在我的袖中,来到许家门前,又离开许家。后来,我将它扔在炭火盆里,烧了。
红笺小字,一段情思,在炫然的火光中变得焦黑,再次变得苍白,成为灰烬。
你走吧,走了也好。相望不如相忘。
一滴泪落在滚烫的炭火盆里,滋滋作响。
我回了神京,但从此,将心遗落在了剑芒山,在那年那月的夏日,那年那月的龙王泉。
来年,南国的使臣进贡来了两大车的猕猴桃。陛下赏了我许多,我吃了,只觉味如嚼蜡。
有什么,能比得上剑芒山上的野猕猴桃呢?我开始讨厌吃这种水果。它在讽刺着我,讽刺我耽溺于只可追忆的过去,泥足深陷。
多年后,我掌了兵权,成了威震天下的辽王殿下,西疆蛮夷——鞑奴人进犯项城,我带兵平乱,在项城我遇见了左童川,他看见我时目瞪口呆。我看见他时,怔然良久。他穿着知县的官袍,袍角残碎,蒙着鲜血和尘土,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而我,银龙冠束发,蟒袍在身,坐下骑着一膘枣红骏马。
他还呆着呢,我已下令立刻将他收入麾下,后来他主管粮草运输,功勋卓著,不久,便成为我肱骨心腹。当然,这都是后话。
他告诉我,承棣回来了,他就在这里。我发了疯地找他,我亲自地审问过每一个俘虏的将官,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战乱平定,鞑奴酋长被生擒,我的麾下铁骑为南朝拓土五百里。但我没有找到他。
我颓然地走向剑芒山,我还想去看一眼龙王泉。但我走到东山口的老槐树前,我的步子像是粘在了泥土里。
那年的槐花,开的很好,浅浅的白,带着淡淡的绿,密密匝匝,压满枝头。
我站在槐树前,我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下过几场雨,但树皮缝隙间残存的那一抹鲜红是如此的耀目。
我知道: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抚摸着那道血迹,没有任何缘由地,我只是想对承棣道:
“我帮你,看见槐花开了。”
我打算许童川朝廷要职,但童川拒绝了,他带着儿子寻了靖棠三年,走遍了西疆,北上过北朝,穿梭于无数的马帮、奴隶贩子之间,始终音讯全无。
我自请改换了封地,从辽王,变作了蜀王,我不顾幕僚的反对,将王府建在了项城。左童川终于倦了,来到我的王府前,递上投名状,他又回来了。
我当蜀王的第一年,秋,八月二十二,我再次来到临江楼,坐在二层那件最便宜的雅间内,要上一坛花雕。
我多给了小二一枚铜板:“不要兑水。”
小二点头哈腰:“小的哪里敢给王爷的酒里掺假。”
我没有理他,只是望着窗外。
江天一色,新月高悬。
蟾宫桂后记
笔者断断续续,经数十日方书成此作,增减三次,最终定稿。反复观之,只觉意难平,寻访阴间命格司之司主,名唤冥吏者,央告许久,以成稿奉上。冥吏阅毕吾书,叹惋不已,寻出月升命册,授予吾阅其片段,并云:此人尚还在世,命格未完,只可观此段落,否则泄露天机,天道不容。
谢冥吏成全,吾终得以补全全本,书此终章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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