鹇妃哭了。
她望着迈进宫中的年轻的戴王,眼泪如流水缓缓滑下面庞。
究竟是喜悦还是悲痛亦或者释然与迷茫,鹇妃已经分不清了。二十年了,距离她最珍爱的人死去已经有二十年了,终于到了今天,到了她们的孩子成为戴王的一日。
鹇妃的喉咙动了动,她猛然站起身,身子轻微一摆,仿佛秋日树干上将要凋零的树叶。
“太妃!”慕萧激动的喊了一声,连忙上前去扶着她坐下。
紧挨着坐着两个人,像最初一样,慕萧低下头任凭鹇妃解开他的冠冕,抚摸着他的发顶。
十年前,他还未离开戴国去往姜国为质子时,还刚到鹇妃的腰间,每当他来,鹇妃都会张开手,让他会投入那温暖的怀抱,而如今鹇妃的怀中都变得窄小起来,他成长了,鹇妃却好像没有老一样,依旧保持着多年前那般美丽的容颜,只是记忆中那长久美丽红润的脸,此刻苍白得仿佛北疆雪山上的白雪。
鹇妃用五指帮他梳理着发丝,而慕萧只是紧紧攥紧拳头,鹇妃,不,如今已经是鹇太妃了。
先王因病殡天,鹇妃自愿生殉。
他不信,鹇妃怎可能自愿生殉,他绝不信!
自幼丧母,是鹇妃养育了他,纵使他到姜国为质子,仍旧能收到鹇妃的书信,鹇妃一直关爱着他,他能回国也少不了鹇妃的暗中帮助。
这无尽的深宫之中,他最敬爱的人就是鹇妃,鹇妃同样将他视为己出,现在他回国继任成为新君,他们终于再见,鹇妃怎会自愿生殉?
鹇妃美丽孤高,从不求宠谄媚,能位列三妃,不过是因为她是郦家的嫡系,她身份尊贵,对先王无情,又怎会自愿生殉,其中必有阴谋。
“太妃放心,此事必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鹇妃听见年轻的戴王这样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片刻之后,鹇妃止住了泪。她冰冷的右手轻轻地覆盖在了戴王攥紧的手上,用微弱的声音命周围的人都出去。
女官们无声地退出了内殿。
“太妃?”慕萧惊得站起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这样的情状,简直像是要交代后事!
“姨母,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他脱口而出,却看见鹇妃弯腰倾身,张开手圈住抱住了他。
抱住他的臂膀柔软纤瘦,轻易就能挣脱,然慕萧只是屏气消声缓缓弯下腰,半跪在宫装丽人的座旁。
被鹇妃抱住,被她长久注视着,慕萧听见:“陛下可还记得母亲?”鹇妃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无限的怀念。
慕萧用力的点头,鹇妃指的人是他的生身之母,自他出生便死去的悲运的女子。鹇妃与他的生母乃是同族,听说二人自幼相识感情极好,只是深宫如海,叫人阴阳两隔。
鹇妃抱着他,哽咽道:“好孩子。”
慕萧流下泪来,出生丧母,十岁离国为质子,归国丧父,这些年会把他当做孩子的人唯有鹇妃。
唯有鹇妃是他的亲人,慕萧忍不住去紧紧握住鹇妃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拉着他从蹒跚学步的孩子到送他离开戴国。
鹇妃看着他的手,轻轻笑,她的孩子长大了,曾经被她一只手就能包住的小手,到如今紧握着她的双手。
“真想让你母妃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这些年苦了你了,姨姨对不住你,现在你出息了,还记着回来看我……”
“不要哭,你现在是戴王了,不要哭。”
是啊,他现在不再是漂泊伶仃的质子,他是王,是戴国的王了。
慕萧止住
泪水,“鹇姨,孤不会让她们逼你的!”他现在是戴王了。
“好孩子……”
鹇妃抱紧的手更紧了,慕萧含着泪,他的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是鹇妃最后的嘱托与叮咛。
鹇妃的声音愈发微弱缥缈,慕萧听着鹇妃的“遗言”,只感觉心塞耳鸣,肌肤一寸寸冷下去。
泪水无尽的流。
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朝说出,鹇妃的心头感慨万分,她松开手放开年轻的戴王,她想多看看,多看看这个孩子。
慕萧仰头望她,鹇妃苍白如雪的脸又恢复了血色,恹恹的病容因为激动而重新充满了生气与活力,一如从前的美丽,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难道是他又陷入梦中。
如果不是在梦中,怎会这样荒唐呢,他刚回来,鹇妃就服下死药,决然的舍他而去。
生人作死别,此恨何解?
今日便是鹇妃的死日,鹇妃在他来时已经服了死药。
他想立刻传唤医师,可鹇妃的眼神制止了他。
鹇妃怀着必死的心,他救不了她。
十岁,他为质子,二十岁,他成功归国,三月前他继承大统,成为新的王,万人之上的戴王。
可却还是有想要留住却留不住的人。
如今他已经是戴王了,却连一句诀别的话都说不出。
鹇妃为何自愿生殉,是因为他虽然是戴王了,可也无非是郦太后选出来的傀儡。因为他保不住鹇妃,鹇妃会成为他的弱点与负担,所以鹇妃选择说出真相,选择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