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语又闭上眼,撒癔症似的把脑门按在桌面上磕了两下,冷静了几秒,然后在心里开始数兔子。
一只兔子,两只兔子,三只兔子……
他快数到五十的时候数错了一只,又重新数了一遍,直到觉得平静下来了,才又抬起头。
刚刚的梦好像又让他回到了那个雨夜,王安语对那天的记忆并不清晰,但是即便画面都模糊了,触感却真实的可怕。
今天的梦也是一样。
而且他第一次在梦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人的样子。
以前梦见的那些,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但这一次,他却仿佛真实地置身其中。
林弋慢慢靠近,慢慢放大的脸,林弋握住他手腕的感觉,林弋叫他名字的声音,林弋吻住他时或轻或重的触感。
林弋松开他的时候,自己好像还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王安语想的有些出神,身后有人突然咳嗽了一声,他一惊。遂回过头去看,刘凡居然也在睡觉,怪不得没折腾他。
他抬头看了眼表,其实也差不多到了平时去问语文老师今天作业的时间了,但是王安语却一点儿也不想动,像是被石化了,抱着校服杵在座位上。
强行心如止水。
愣了几分钟,他把眼镜摘了,揉了揉眼睛。接着又感受了一下,确定看不出端倪了,然后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冷不防的,他的衣摆被狠狠地拽了一下,王安语吓了一跳,要打没打出来的哈欠都没吓了回去。
“……□□大爷。”王安语由衷地说,他转过身瞪着刘凡,“您老又干什么?”
“没事儿。”刘凡打了个哈欠说,收回了作祟的手。
王安语眯缝了一下眼睛,忍住了没再骂人。
——赔他的哈欠!
刘凡跟他逗了几句咳嗽就又趴下了,王安语想了想还是没扒拉他,转而手撑在窗台上,往外看着。对面楼房上的爬山虎不少已经泛起了黄色,他这才意识到,居然不知不觉,就到了深秋。
记得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常淑琴一直告诉他,看绿色有助于保护视力。那会儿他们还没搬家,爷爷奶奶都还健在,小区也没拆,他们挤在一起住着,一栋老楼,是个高层。
具体多高,到底是几层楼,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爷爷那个时候经常会抱着他一起站在阳台,一道往远处望过去,他尽力去看,入目满眼都是鲜嫩的绿色。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潜移默化。常淑琴对小时候的他一遍一遍的说,不自觉地他便记住了,甚至现在累了,下意识地也会去看外面的绿叶。
不过现在绿叶没了。
换个角度来想,这种认知又有些让他恐惧。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他不想变成跟他爸妈一样的人,他也害怕变成那样。但是他时常无法控制的暴躁情绪、不稳定的脾气都在提醒着他,这是和常淑琴王城断不开的联系。
他本扶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王安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自绿叶联想到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他从那个软绵绵的梦里抽身出来之后,这些现实又让他如坠冰窖。
挣脱不开,逃离不了,好像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只能随着他们的拉扯而下坠。
王安语想了想去了趟二班,把徐一叫了出来。
“放学一块儿待会儿。”他说。
“好,”徐一点点头,“你吃错了?这什么脸色。”
王安语深吸了一口气:“……晚上说吧。”
终于熬到
了放学,出校门的时候,他们又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走在前面的林弋。
“刘凡这个逼肯定去找张晴了……要不叫上他?”徐一注意到他的眼神,问道,“可以一块儿去车站啊。”
“不要。”王安语说。
徐一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中午不还一块儿吃呢吗?”
“也没怎么,”王安语说,“就不想叫。”
“放屁!”徐一说,“你俩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
王安语没忍住乐了,“别吃醋啊一仔,”他说,“哪儿能啊?”
“吃你大爷醋了吃醋!”徐一给了他一巴掌,“儿子,不是我吹牛逼,最近我就一直瞅着你丫哪儿不对,肯定不是因为你家里。”
“你因为家里事儿烦的时候,不这个样儿。”
王安语挑了一下眉:“那什么样儿?”
“得了得了,一会儿赶紧都交代了,省的我天天惦记。”徐一说。
他也没磨叽,说行。
王安语带着徐一在他家小区附近的小街找了一家水吧。两个人没进店坐,要了两杯一样的橙汁就在门口的藤椅上坐下了,旁边是一个挺大的人造绿植。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王安语问。
“嗯,怎么了?”徐一不明所以,“不就是个二逼的梦吗?”
王安语本想说这个梦不二逼,犹豫了一下又没说,只是继续道:“我今天又做梦了。”
“我□□他妈又上课睡觉?”徐一瞪着他,“别总指着我给你开小灶!”
“......听重点。”王安语慢吞吞地说,垂着眼帘,“还是梦见林弋。”
徐一很响地吸了一下果汁,不在乎地接话:“梦见林弋?去吃小笼包?”
“我又梦见——”王安语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徐一好像突然惊醒一般地冲着他喊:“……又亲你了?!哎人家都是梦见自己耍别人流氓,你怎么总反着啊?”
“喊什么!”王安语吼他。
旁边那桌的客人扭头看了他俩一眼。
“你丫喊什么!”王安语降低了音量,又吼了一遍。
徐一还有些发愣:“你说,你为什么总梦见这些啊?”
王安语往后靠在了藤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是啊。”他恹恹道。
“‘是啊’是什么意思。”徐一说。
“就是我也不知道的意思。”王安语说。
两人相对无言了可能有一分钟。
“王安语,你是不是发情了?”徐一突然问。
王安语道:“滚啊。”
徐一难得没揪着这个没完没了,“那你说,你为什么梦见啊?”他又问。
“我哪儿知道?”王安语反问。
“我听我大姨说,徐非和徐同那两个崽子以前梦见同一个小姑娘还能干一架,掐的你死我活的,”徐一说,表情还挺认真,“十岁小屁孩儿,梦见小姑娘是喜欢,你一大老爷们儿,梦见一个大老爷们儿,是不是超纲了?”
“你不学霸么?”王安语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凉凉道。
徐一瞪了他一眼,“又找事儿啊?跟刘凡真他妈学不着好!”他起身把喝完的果汁杯子扔进了垃圾桶,又返回来改坐在王安语对面的藤椅里,不再跟他肩并肩挨着了,“我是觉得你俩突然关系就近了,也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了,你懂吧。以前你和林弋顶天儿算是个关系好一点儿的同学,朋友,刘凡和他才是最近的,当然了,比不上你和我!
现在吧......我看你俩,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王安语沉默着听他说,思绪飘远了。他想起他和林弋一起跑的那个一千五百米,他和林弋在跑道上,林弋脖子上露出来的红绳,他淋着雨,从土里翻出来林弋的玉坠,他去了他家,吃了林弋做的面,他们喝了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林弋被他在楼梯间吓到后退的样子,林弋那天问他有什么愿望时的样子。
还有他梦里的林弋眼中落着的星星点点。
林弋对他说起吃飞机许愿时的表情他也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他长大了其实就不相信了,王安语却不信,明明还是信的,看他那么想要让自己要吃个飞机的眼神就知道了。
王安语不自知地笑了一下。
原来他已经和林弋经历了这么多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琐碎小事。状似没有一件起眼,没有一件轰轰烈烈,没有一件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觉得没准儿是你想太多了,”徐一没注意他这边已经放空了,还在兢兢业业地试图合理分析,“最近你爸妈消停了吗?给你砸成这样,总得歇歇再折腾了你说是不是?”
王安语还是没说话,他想起来常淑琴那天的态度,他拿不准。
“要不就是你跟林弋待久了,存在感太强,就有暗示。”徐一又说,语气颇有些忿忿不平,“没准儿过两天你该梦见刘凡那个死人了。”
他瘫在藤椅上,抬眼去看徐一:“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徐一问。
“我想象过你和刘凡。”王安语冷静地说,徐一闻言感到后背一阵恶寒,“不行。”
“不行?”徐一茫然了,“什么不行?你不行?男人不要随便说不行,儿子。”
“操,不是那个不行!”王安语啧了一声,不知道徐一想到哪儿去了,“就是‘不行’。”他鲜少会有“纠结”这种情绪,“梦见你们的话我肯定不会硬。”
“操。”徐一好像被惊呆了,也跟着骂了一句,“你今天梦见他亲你,然后......了?”
王安语没回答,搓了搓自己的脸,“一仔,我不是同性恋吧。”他说,语气第一次带上了茫然,“要是正常人会这样吗?”
徐一愣了愣:“这好像也不是不正常吧......”
王安语看着他。
“那你......我,我操,我他妈是不是应该百度一下啊!”徐一也看着他,“这他妈超纲了!超纲了啊!”
他被徐一这种状态逗乐了,笑了两声,“上次说黄晓羽......”他说,把没喝完的橙汁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我说我不想,没想过,”他顿了顿,“但如果梦见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