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篝火终于燃尽,寥寥的火星溅在了梅鲁艾姆的盔甲上,一切又重归黑暗,库陆陆只能看到梅鲁艾姆冷冷的眼。
没有温度的蚁王的眼睛,和他第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样,再也找不到半点能让他觉得庆幸的温度,库陆陆突然觉得,他的性命真的决定在梅鲁艾姆手中了。
可是,他突然并不害怕自己的命运将会被如何宣判。
梅鲁艾姆是极其冷酷的生物。
他出生时弑母,所以他只知道自己是蚁王,却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他眼里没有任何东西,所以并不在意。
等他对那个姓名有所执念的时候,却已经无从得知了。
冰冷的蚁王的内心被不知名的温度融化,露出了其中足以称之为柔弱的部分来。猎人协会会长尼飞特以这个未知的姓名相要挟,让蚁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他是,那样,强大的脆弱着。
库陆陆把树枝丢进了熊熊燃烧起的火堆里。
“你没有弱点了,恭喜。”库陆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句话,却难以控制的开口,他的声音似乎也被这炙热的火堆烘烤得有些沙哑。
幼年的王狮本来已经要走向权利的顶端,却因为一时的意外而功败垂成。野狗屠戮,王者陌路,世界上从来不是谁更强大,谁就能胜利到最后。
是,没有心的那个人,反而不会失败。
因为不会动摇,也没有怜悯,所以更加强大而无可撼动。这次,再也不会出现一个人,去撬动蚁王心脏上坚硬的外壳了。
他的眼睛,冰冷如往昔。
火堆熄灭。
库陆陆站起了身子。
他露出了带着红痕的纤细脖颈,抬起了狼狈的却不见疲惫的眼睛,他看向蚁王绿色的眼睛,也注意到梅鲁艾姆的手握紧了起来。
果然,他还是触碰到了蚁王的底线了,因为他永不餍足的好奇心。
可是至少他靠近过这个猎人世界最强的物种,也几乎撬开了他防备的壳。如果在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他可以成为代替小麦,而与奇美拉蚁拥有最深刻羁绊的人类吧。
与这样最强的物种,深刻的联系在一起,拥有着和蚁王护卫这样强大、排外、奇异物种交流,甚至是融入的机会,即使清醒如库陆陆也不得不说,他几乎犹豫了。
虽然在最后一瞬间,他仍然放弃了,因为他不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却成为故事中另外的一个意外,慢慢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物种。
他甚至觉得自己更接近奇美拉蚁,而不是人类了。
现在,最后的那一个意外,也消失了,从此奇美拉蚁族的脚步,更难以阻止。
知道了姓名,对于蚁王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在最后的战斗中可以更加公平,但库陆陆知道这将自己暴露到了更两难的境地之中。
暴露在蚁王面前的东西越多,他越觉得失去那种能清晰权衡的安全感,与蚁王靠的越紧,他越无法成为,与奇美拉蚁为敌的人类。
可他终究是人类,不是奇美拉蚁。
库陆陆在沉默着思索着,梅鲁艾姆也在思索着。
他在思索着“恭喜你没有弱点了。”这句话。
姓名会是他的弱点么?
即使倒在玫瑰毒之下,骄傲如蚁王,亦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
“你欺瞒朕太多东西了。”黑暗中的蚁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库陆陆,他耐心用尽“如果你不选择坦白的话,朕无法再容忍你了。”
忠诚是真的,背叛也是真的。
靠近时真的,逃
离也是真的。
他的弱点从来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姓名,而是别的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隐藏在这个姓名之后更深刻的东西。哪怕现在杀掉他,梅鲁艾姆也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因为得不到那个问题的答案,而后悔的。
或者说,他其实是渴求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忠诚,能落在自己的身上。
像普夫,像尼飞彼多,像尤比,那种深刻的羁绊。
梅鲁艾姆扭开头,他给库陆陆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继续着难言的愤怒,库陆陆看着渐渐熄灭的火堆,知道这次梅鲁艾姆并没有留给自己太长的时间思考。
摇摆的骗子必须要选择一个阵营而立。
“可是,我所说的真相,你真的还会相信么?”夜幕下的库陆陆眨了眨眼睛,撑着下巴。
谎言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被揭穿,从逃离皇宫的那刹那,他就决定不在与奇美拉蚁族有任何牵扯。
身为骗子追寻着永恒的快乐与刺激,如果说身处猎人世界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的话,那么与奇美拉蚁为伍可能就是了。
他是一个糟糕的人类,可是只要是人类,就会习惯于呆在他熟悉的族群里。
在他的族群里,他可以频繁的更换欺骗的对象,他可以享受自己的人生。可是面对一个种族的存亡和血腥,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轻而易举的用谎言去修改什么东西。
如坐针毡——这是他呆在奇美拉蚁皇宫的近一个月,最大的感受。
如果不去考虑身边发生着什么,也许感受不会有这么强烈。
但他越来越无法脱身,蚁王似乎在不知不觉的蚕食着他,让他注定慢慢暴露被他掩盖得很好的真实性情。
无法用无数的谎言去圆第一个谎言,是他急于离开的原因。
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
“无法被战胜的麻将”是虚假的。
“不会被梅鲁艾姆杀死”是虚假的。
他靠谎言的能力在此求生,注定也会死于信口雌黄吧。
如果不早日离开的话。
“如果你说,我就相信。”梅鲁艾姆缓缓抬起脑袋,他硕大的王冠之下的眼神并无波澜,可是库陆陆知道王者话语的分量。
为什么要相信我?
我明明没有丝毫可以相信之处。
“我知道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可是你说的每句话,都不是谎言。”梅鲁艾姆抬起头,望向库陆陆。
你说的是一些模棱两可有漏洞的话,可是却在整个眼睛的深处,写满了你想要说出口的最真实的话语。
是因为什么,你宁可费劲心力去欺骗,也不愿意说一句哪怕真实的话?
撒谎的人的内心总有着最强烈的诉求,所以宁可通过谎言也要得到,骗子大多残忍,伤害他人也要满足自己,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人,至少,他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自己。
他甚至没有诉求。
那么那些充满恶意的谎言,就更像是保护自己的,可悲的防备了。
试探一下就逃离,永远不打算停留。
这个世界的所有对于你来说,真的有如此可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