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接连好几天,新月对辛烨的热情拜访统统采取了一个战术——躲。
然而,躲也是要用脑子的,比如她不能每时每刻都让奶奶说她在睡觉,或者肚子疼在拉坑——这样的话,辛烨会一直站在院子里坚持不懈地等她拉完,茅坑里飞来飞去的大蚊子和绿色大苍蝇让捏着鼻子的新月躲得无比痛苦。
奶奶看她躲躲藏藏得着实辛苦,好笑地问她,怎么了?不愿意和辛烨玩?
新月正躺在炕上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边扇边转圈圈玩,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拎着大蒲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很深沉很做作地慢慢答了一句。
我们不合适。
此话一出,奶奶愣愣地看了她一小会儿,然后笑得掉了手中正在劳作着的珍珠小饰品。
新月却很忧伤地看着左左右右摇摆的扇子,惆怅地不行。
后来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学到了一个成语,物以类聚,新月当时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幼时自己的决断行动——刻意冷漠地疏远躲避辛烨。
仿佛她那时就懵懵懂懂明白,她和辛烨不会成为朋友,更不会成为好朋友。
然而,成不了朋友,或许是因为他们注定有着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比如恋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彼时的新月正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躲避辛烨的围追堵截,穷追不舍。
折腾了好几天,辛烨终于被姜奶奶拧着耳朵揪回去了,塞进了他爸爸来接他回家里上幼儿园的汽车里。
新月偷偷猫腰从大门插销的缝口往外看,那个家伙满脸不情愿地坐在汽车后座上,撅着嘴,任凭爸爸妈妈怎么缓和气氛,也不肯好好跟爷爷奶奶说再见,脸上是赌气和懊恼,眉头间却有隐隐约约的失落。
汽车要开动的时候,新月看见那个小男孩突然从车窗中伸出头来,眼睛直勾勾地往她的方向看,吓得新月一激灵,下意识迅速蹲**,一个没注意额头还撞到了铁质的插销。
新月捂着额头,疼地龇牙。
听到汽车开动行驶过的声音,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站起来,再次猫着腰偷偷往外面的大街上看,土路上已经空无一人,连汽车跑过扬起的尘土都已经沉稳落定,只有姜奶奶站在大门口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辛烨爷爷轻轻拍了拍老伴的肩,背着手走进屋。
这个家伙,终于走了呢。
新月有些恍神儿,小男孩气急败坏的暴躁样子似乎就近在眼前,那天他们从小卖部吃着绿豆雪糕回来,他还很霸道地对她说,明天一早我就来找你,我们西游记的游戏还没玩完呢,明天我扮演猪八戒,你扮演孙悟空,就这么定了!你明天一定不可以再赖在被窝里睡懒觉了哦。
新月闭上眼睛,那个家伙极其威胁性的目光和眼睛中大大的希冀期待就在脑海中反复切换闪现,鲜活地好像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告诉她,我是金角大王,你是银角大王,我是猪八戒,你是孙悟空。
唉,新月轻轻睁开眼睛,语带沧桑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学着辛烨爷爷——那个儒雅老先生的样子,背着手慢慢踱步走远。
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天井院子里吃,这几天的蚊子特别多,叮得新月胳膊上,还有大腿、小腿上好几个包,新月痒地不时用手挠一挠,最后挠破了皮,奶奶给她抹花露水的时候,破了皮的皮肤和芳香清凉的花露水相触,刺激得新月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她还是忍不住伸手去碰,还没碰到,就被奶奶“啪”地一下打掉了手,新月委委屈屈地抬起头,奶奶却不理她,兀自摆放好碗筷。
“今天还是大米粥啊。”
新月用筷子搅了搅小碗
中的大米粥,白色的大米亮莹莹,黏稠又饱满,看起来就好有食欲的样子。
“喝够啦?那明天做小米粥吧。”
新月很坚决地摇摇头,“不要,我就爱喝大米粥。”
“再过几天就要去上幼儿园了,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妈妈电话里说,幼儿园里有滑梯,有蹦蹦床,还有秋千,我就穿我的那条黑色小短裤吧,玩起来方便,也耐脏。”
新月很有条理性地分析对比于穿小裙子,穿黑色小短裤的种种好处,然而总结成简单的一句话就是——穿黑色小短裤玩得更痛快。
“明天你小叔叔带着赛赛过来,到了幼儿园你们好好相处,不许欺负赛赛,听到没有?”
“奶奶,”新月咽下口中的饭团,又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米粥,悠悠说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就放心吧。”
奶奶却冷笑一声,点点她的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清家门口的狗屎是你牵着小可爱干的好事吧。”
新月不答话,垂着头嘿嘿偷笑。
怎么办,好几天了,但她只要一想到小清扎着漂亮的麻花小辫,穿着漂亮的粉红色连衣裙,蹦蹦跳跳地刚出门就踩倒在小可爱义气贡献的狗屎上,弄脏了鞋子和美美的连衣裙,闭着眼张大嘴朝着天空声嘶力竭地拼命哭,她——她就高兴。
新月悄摸摸打量着奶奶的脸色,举起手信誓旦旦,“奶奶放心,赛赛是我妹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城市一个角落的房间里,正在安安静静写妈妈布置的拼音题的陈赛塞突然后背一凉,仿佛有小虫子爬上了背,她伸出手挠一挠,继续低头去写妈妈布置的作业,妈妈说了,写不完不许玩。
陈赛赛是小叔叔的女儿,奶奶一共只有两个孩子,爸爸和小叔叔,新月觉得小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经常给她买很多好吃的零食和好看的洋娃娃,但小叔叔也有点儿可怜,因为小婶婶太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