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皇帝的心腹大臣,他不由分说护住了霜
白:“姑娘是否是刺客,且等皇上恢复再说不迟!”
“难不成你怀疑本王?”成王脸色一沉,一甩袖子,微愠道:“你我皆是刚到!这宫殿中只有那女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这时,几位御医火急火燎地赶来,为吴月诊治。期间霜白一直防备着成王发难,唯恐他有什么谋逆之举,而成王却面如常态,甚至冲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霜白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几位御医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标明皇上“身中剧毒”“回天乏术”之时,她才隐隐明白了一些。
“皇上怎么会中毒?”
一位太监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回答道:“奴才只看见姑娘送了一只玉笛给皇上,后来……”
霜白的身体蓦地一僵,脸色刷白。原本只是怀疑,可御医接下来的话,直接把她打入了十八次地狱——
“禀成王,这支玉笛是侵泡过特殊药物的,只要有人吹响,就会脱落玉粉进入人的口中。”御医望向一旁白烟袅袅的香炉,一脸沉重地解释说:“原本这种玉粉是无害的,可一旦遇到了迷迭香,就会产生剧毒。”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陛下偏爱的便是迷迭香。
“是你,笛子是成王府……”但说出来,没人会相信她的!
原本吴月是赢定了,大好局面却葬送在了这根玉笛上!只要他一死,还有谁能拦住成王?
是她亲手害了吴月!
这个事实,让她如遭抨击,全身犹如被抽掉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任由侍卫们冲上来以刀架在脖子上。她不敢去看吴月的眼睛,就怕还没在里面寻到自己的影子,已经被汹涌的恨意淹没。
成王朝将军一拱手:“皇上危在旦夕,还望将军摒弃前嫌,顾全大局!”
他的意思很明显,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霜白,同他毫无关系。皇帝快不行了,剩下的几个兄弟们都是不成器的,唯有他这个皇叔才能主持大局,避免朝野慌乱。
将军沉默了许久,转身朝着吴月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这行动已经做出了决定——他选择了忠于皇室,忠于江山,而不是忠于某个皇帝。
将军走后,成王无不得意地挑起了眉毛,凑到她跟前道:“就在昨天,我还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今天……啧啧,我知道你有顺手牵羊的毛病,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带走了玉笛,还送给了我可怜可悲的侄儿。哎,我的侄儿什么都好,就是运气差了一点。”
都是因为她的多此一举!
都是因为她!
她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就快到了奔溃的临界点。
“如果你希望他不要痛苦太久,用这个。”成王施舍般地扔下一把匕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坐到龙椅上,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等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她颤抖着捡起匕首,缓缓抽了出来,冰冷的刀刃上倒影出他的眼,黯淡虚弱,却一如既往的美丽。他的眼很平静,无波无澜,望着她的时候连一丝怨恨都没有,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霎时,她再也抑制不住,泪如泉涌。
(五)
霜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处溪水边,阳光温淡,在林间洒下点点碎金,美好如梦境。
她不是死了吗?
她记得在皇宫她就已经自刎而死了,可如今,她脖子上光滑如初,一点伤口都没有。
霜白花了很多时间打探了解,才不得不承认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她回到了十年前。这个时候,先皇还未驾崩,吴月还未被钦定为太子,成王还是位鞠躬尽瘁的好臣子……一切都还没开始
。
安定下来后,她偷偷去了皇宫一趟。
少年的吴月正躺在软榻上看书,恣意悠闲。他的模样还很青涩,却隐隐透着日后的风华绝代,尤其是那双清亮逼人的双眼,似乎和十年之后的重合在了一起。
她蹲在房梁上凝视,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不过这一次,她不打算闯入他的生活了,知道他安然无恙,她就心满意足。她需要做的是全力暗杀成王,帮他除掉最大的障碍。
成王府她很熟悉,即使某些格局和十年后有差别,也构不成障碍。她的轻功虽好,拳脚功夫却很三流,硬拼只有送死的份。唯有等待机会,伺机而动。
终于有一天,被她等到了机会。
那日成王兴致不错,听着丝竹,在花园凉亭中品茗煮茶。霜白早就扮作侍女,将他的茶叶里加了点料,就等他喝下去,一命呜呼。谁知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吴月突然来了。
于是成王放下茶杯,又笑着给吴月斟了一杯。
“雨前龙井,好茶!”吴月赞道,举杯就要喝。
霜白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见此,什么都顾不得了,弹出暗器,将那茶杯打碎。但如此一来就暴露了自己,成王的反应也很快,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声令下,周围的侍卫齐齐而动,跟她缠斗了起来。
霜白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才逃脱出了府,她打算修养一段时间,再作打算。但没有想到,她根本没来得及计划下一次的行动,就被成王的人活捉了回去。而在沦为阶下囚那刻,她才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特制的追踪迷香。
鞭打,烙铁,插针……什么刑法都上了一遍,身体像被撕裂一般,疼得她几欲昏阙。浑浑噩噩中,只成王说了句什么“既然如此,就交给他审问”,紧接着被人捏着下颚灌了一些汤药……睁眼的时候,已是数日之后。
她再次见到了少年的吴月,月白的衣摆微动,他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笑了笑,竟还有力气调戏他:“你长得好看,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他脸色一沉,凤眸冷厉,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会把你交给刑堂的人处理。”
霜白仰躺在床上,用手掌掩盖住自己双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许久,她没能等到来拖走她的侍卫,手却被人用力扳了开。
吴月去而复返,扳着她的下颚,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迟疑了一下,他问:“那天逃走前,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现在你又哭什么?”
他忘不了那样的眼神——她眼中含泪,仿若痛到山河崩裂。
“你长得好看,我多看几眼不行吗?”她还是很没正经,说着同样的话,非常轻浮:“莫非你看上我了?”
吴月再次拂袖而去。
接下来一两个月,霜白都没有再见到他。
她的武功被废,去哪儿都有人跟着,根本逃不了。而他,似乎也忘记要继续审问她这件事。
她是被太子带回来的,东宫中的人都把她当做太子的女人,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如今见太子像是忘了她这么一号人物,身边的嬷嬷和宫女都急了起来,眼语言颇有些担忧“姑娘你本来就比太子年长几岁,要是不……就会……”
霜白只当没听见,只是心中难免失落。
武功尽失后,她唯一的消遣便是散步赏花,偶尔看着花开花谢,竟生出些惆怅凄凉的感觉来。又过了些日子,当今圣上替太子殿下选了一门好亲事,择日完婚。彼时,东宫开始筹备婚礼,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一次途经御花园,见他在亭中饮茶,身边伴
着一位十二三的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眉眼间依稀有一两分像她。这一点身边的侍女也曾告诉过她,还安慰说“其实太子殿下喜欢的是姑娘你”,但她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眼前的少女是他心尖上的人,以至于香消玉殒后,还让他念念不忘。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心中就仿佛被狠狠一撞,钝痛渐渐麻痹了四肢百骸,叫她无法呼吸。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想,还是不要去提醒他了,就看着那少女死去好了!
但在思量了整整一宿后,她还是决定把知道的告诉他。
他听了后,虽不信,还是吩咐人多做了一些防备。然而半月过去,宫外还是传来未来太子妃“暴病而亡”的消息。当晚,他来找她喝了半宿的闷酒。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上次的问题:“你既然想刺杀的皇叔,多我一个也不多,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笑着,半真半假地说:“我舍不得你死啊!”
他低声笑了:“你喜欢我?”
“喜欢啊,这不明摆着吗?”
她干脆承认了,只是语气非常轻佻,于是吴月的脸又黑了。
(六)
日夜交替,不过须臾。
翌日,当吴月从她屋中离开后,东宫中的风向又变了,不少人都前来讨好她,俨然把她当成了东宫的另一个主子。这种情况被吴月知晓了,他只是冷哼着对她道:“你年长我数岁,光是听着,就觉得吃亏地很。”
“我哪里不好?要不是舍身救你,我还在外面快活呢!”
话一出,他的脸却更黑了,霜白见他拂袖离开,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触了他的逆鳞。
她没有多想,只是数着日子,计划着怎样逃出皇宫。没想到春去秋来,皇家的西山狩猎,给了她一个机会。并且在时间上……那么合适。
秋狩不允许女眷跟随,霜白厚着脸皮缠了吴月许久,什么理由都用尽了,才让他答应让自己扮作侍卫跟着。皇家秋狩的场面浩大,铮铮儿郎们暗自较劲,完全没人注意到,侍卫里有人掉了队,策马往其他方向奔腾而去。
武功被废后,她的体质也差了很多,饿了去摘野果吃的时候,竟然从树上跌了下来,狠狠撞在石头上,疼得她头昏眼花。她揉着自己的伤处,冷不防看见一双靴子停在她的面前,再往上,她看见吴月暗含怒意的双眸。
“跟我回去!”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你要陪我去?”
吴月斜睨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过去牵马。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他们出了树林,视野所及处,可以看见开阔的天地,远处的房屋和玉带般的河流。他环顾四周,疑惑的皱起了眉来:“这地方没什么特别之处,你为何非来不可?”
他的目光凝结在一处,蓦地朝河水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她望过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溺在水中,拼命扑腾着,浮浮沉沉。
——那是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能碰个正着!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很多东西都是命中注定,不能更改的。而在冥冥之中,发生改变的和能改变的唯自己一人!
她想刺杀成王,可成王的命不是她能左右的;她想救未来的太子妃,可太子妃还是香消玉殒;她希望自己死在那一晚,却被上天送到了十年前——这一切似乎都在向她表明,她没有选择,只有改变自己这一条路可走。
在她出神的这些时间里,吴月已经把小女孩救上了岸,但他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冲她招手:“过
来看看!”
不过,在她记忆中,她是被成王所救,怎么会是他?
霜白盯着地上昏迷的小女孩,似乎想用目光把她戳出一个洞来!直到吴月再次叫她,她才反应过来,伸手托起小女孩,曲起膝盖在她的腹部猛地一顶,小女孩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水来。
霜白冲旁边有些目瞪口呆的吴月扬了扬下巴:“她醒来后会想吃点东西,你去摘点果子。”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她缓缓伸出手,放到小女孩的脖子上。这时,却看见一队人马从远处而来,大概是来寻失踪的太子,为首的正是成王。霜白一惊,鬼使神差地躲到了树后,徒留小女孩躺在那里。
那队人马刚停在了小女孩前面,她就醒了过来。望着眼前的人们,小女孩眨了眨眼睛,虚弱地问道:“是你们救了我吗?”
成王挑了挑眉毛,念头一转,突地笑道:“是的,我救了你,所以你要记住我的恩情,将来报答我!”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成王吩咐人给了她一点吃的,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霜白看着这阴差阳错的一幕,脱力地靠在树干后面,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佛曰因果,种下善因,后得善果。
她想起吴月说这话的模样,唇边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若晨星,美好得不可思议——可这话是骗人的!不然为何明明是吴月救了她,她却在日后为成王做牛做马,甚至……害死了他呢?
霜白缓缓走过去,走到小女孩的面前蹲下,对她说:“你是个好姑娘,但你以后会做一件错事,伤害到你喜欢的人。”
小女孩的神情很茫然,还有些怯怯的,似乎搞不懂为什么面前的女人会对她说出这些奇怪的话。
“这件事让你悔恨终生,死不瞑目。”霜白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很温柔,眼中却冷似灰:“所以为了防止你再害了他,我只能这么做了!”
她手下猛地一转扣住小女孩脖子,拧起她往河水中扔去。小女孩拼命挣扎了起来,胡乱扑腾着想要浮出水面。但只要每次一动,霜白就用手狠狠地把她按了下去……渐渐的,女孩的挣扎越来越小,最后消无声息了。霜白松开手,把那小小的尸身推向水底。她看着小女孩沉下去,消失地无影无踪,水波流淌依旧,看不出任何异样。
做完这些后,她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她在草地上转着圈,感觉身体暖洋洋的,很舒服也很轻盈,似乎快要飞起来了。
她杀死了十年前的自己,那么十年后她,也无法继续活下去了吧?
吴月抱着野果从树林里跑回来,见只有她一个人了,环望了一下四周,疑惑道:“那个小姑娘呢?”
“她醒来后就走了。”
她是想把微笑留给他的,可笑着笑着,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看到他,她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能容忍自己……最后一次放肆。
“哭什么?”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动作很轻柔,目光却落得很远,似是有些不自然。“你总是这么奇奇怪怪的!”
霜白走近了一步,伸手抱住他。
他的身体骤僵,片刻后,才缓缓抬起手回抱了她。
“这个地方你已来过,跟我回去吧。”
许久没得到回答,他有些恼怒,忍不住冷哼道:“我从成王手中救下你,你这条命便是我的!你莫不是忘了?”见她越哭越厉害,他不自然地安慰道:“喂,别哭了。”
“你不是问我当初为何救你吗?因为你长得像我爱的人,我把你当成他的替身。”她冷冷推开了他,犹如看待一个陌生人:“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你
虽像他,却不是他!”
面上冷淡漠然,心却痛如刀绞。
她是一个偷,她偷到过无数宝贝,其中让她爱到骨子里去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她曾经为这个宝贝窃喜过无数次,发誓要珍惜,发誓要倾尽所有,为他痛,为他痴……可是这个宝贝,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身体越来越轻盈,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快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不会去天上,也不会下地狱,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
吴月敛起了情绪,良久,才眯起眼睛嘲讽一笑,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有些不甘,掉头就往会走。可当他再次踏上两人曾经伫立的土地上,他突然皱起了眉:他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荒郊野外,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