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仍然没有回应。
孟弦知道他是还没睡的,便将双手枕在头颈下方,翘着一条腿自顾说了起来:“你说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被克制着怎么说话,在别人面前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以什么样的动作示人,这人会怎么样?”
苏铭这会竖着耳朵静静地听着。
“如果这个人本来天性活泼,却不得不这样控制自己,那得多难受啊,也许久而久之他就变成了别人面前的那个人,而不是他自己了。”
苏铭这会翻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苏铭早听闻孟家二弟子性情大变,看来其中果然有缘由,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静静地听着。
孟弦又接着道:“我大哥苏秦就是从小被这样教导,他像被困在一座牢笼里,长辈们说你应该这样做,你应该谦虚有礼,你应该这样说话,他从小到大每天都被拘束着,从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来活。于是他变成了人前是长辈们想看到的,知书达理谦虚乖巧,人后沉默寡言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一次大哥终于忍不住了,为此还绝食了好几天,可长辈们很是纳闷,根本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这样,更不在乎他的想法。他们认为只要大哥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他们想看到的就是对的,他们是多么自私。只有我才知道大哥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小时候他活泼爱笑,后来他渐渐不笑了,也不怎么爱说话,再到后来他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他在用刀子割着自己的手,每次割完他就用袖口将伤口紧紧掩盖起来,他怕被别人发现,然后继续扮演人前的他。后来有一天,他终于承受不住了,那天是个下雨天,父亲跟交好的亲朋世家在屋里饮茶相聚,父亲让大哥出来接待客人,等了好久大哥都没有出现,父亲便让小厮去屋里寻他,就听到小厮发出一声惨叫,众人闻声赶去的时候,就见大哥已用粗麻绳将自己吊死在梁上。现在一到晚上,我双眼一闭,就会看见我大哥上吊时的情景。”
听到这里,苏铭脸色凝重了起来,昏暗的烛光下,他看不清孟弦脸上的表情,他想孟弦肯定是皱着眉头神情痛苦,这时他突然很想过去抚平他皱着的眉毛,还想将他抱进自己怀里,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不再痛苦一样。然而这念头一出,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骂自己怎能有这种想法,暗暗地跟自己较起劲来。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想了半天:“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要让自己走出来,不然你大哥在天之灵肯定不会心安,至少这段时间我都会陪着你。”
孟弦安静了,没有回答。这一夜倒是风平浪静,看到孟弦没有出现梦游的症状,苏铭这才安心地睡到天亮。
这天一早,苏铭起来后没看见孟弦的身影,于是草草用了早饭后就往书院赶去,一入书院就见孟弦正同几个学生在讨论诗集论题,几人谈笑自如,旁边有些刚到的学子都纷纷表现出诧异的神色。
“这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这个不爱跟
人说话的孟家弟子怎么突然改了性了?”
“或许他是改邪归正了吧?诶,去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我听说他可是个大才子,正好可以见识见识。”
学子们将孟弦给围了个密不透风,讨论起来愈发激烈,不一会儿人群里就开始发出各种赞叹声。
“孟兄真是好文彩,今日开了眼界了。”
“果然是名不虚传!今后我也要跟孟兄多多请教!”
……
这些人称赞起人来就跟放了彩虹屁似的,一炮接着一炮,络绎不绝。
苏铭站在最外面,挤也挤不进去,等到先生来了后大家散去他才又看到孟弦,其实他看到孟弦突然的改变心里除了惊讶还是开心的,他希望孟弦能从黑暗里走出来,但是孟家不知道会不会像对他大哥一样逼迫孟弦,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也要为了他去孟家说理一番,即使这事听着不大合理,他也得为了他做些什么。
这么想着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这时他刚盘腿席地而坐,眼神不经意往旁边一瞥,就见孟弦正眼里带笑地看着他,苏铭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匆匆扭了头,孟弦的那双眼好像嵌了星华,又似有一股奇异的怪力,那怪力勾着他,让他失了心神。
“以后你若是有什么想跟我探讨的我也很欢迎。”
他听到孟弦这样说,笑着满口答应,表面看着镇定自若,其实心里很是古怪。
孟弦上课也不睡觉了,大家都惊讶于他的改变,自此孟弦身边总是三五成群地结队而行,因此苏铭也就很少再跟他单独一起走了,唯有一到就寝的时候才是两个人的独处时间。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每每孟弦躺在榻上想找他聊天说话时,苏铭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苏铭也觉得自己这样挺没意思的,但他心里面对他就是不自在也不舒坦,只随意应答他几句就入睡了,孟弦也没说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