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紫苏不解书生为何有此般言论，细究之下脸上忽带了些愠意。看样子这书生不大瞧得上眼前这个小女子，觉得柏紫苏看过这些书全是装出来的。

“这何需演戏？看书又不止是男儿家的事，河西儒学数郭瑀刘昞一支最盛，岂有不读的道理？”柏紫苏脱口便道，“你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知女儿家能识字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难不成女儿家就只能看些志怪话本，偏你们才能看些经学吗？你堂堂一个读书人，偏还要把别人分个三六九等，你就不怕你夫人出门买菜必涨价吗？”

郭瑀一生清贫，无意为官。即使被强迫出仕，也要千方百计地逃回深山专心著书，这才留下了这些著作。但是他却在看到乱世统一的希望时，毅然舍弃安稳，离开了长久偏居的一隅。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比终结一个乱世，为百姓带来福祉更加重要呢？

说来说去，也只有心怀天下的人才会看这些枯燥的经学。

“我夫人？如此说来，倒是我失礼了？”书生不禁生笑，似乎是被柏紫苏这一番言论说得有些动摇，可他脸上却并没有歉意，反倒是看着柏紫苏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眼前的书生大抵也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无非读惯了学究那一套，一时说错了话。柏紫苏忽然觉得骤然说道人家的内室多少失了礼数，说到底还是自己理亏，于是急忙话锋一转道：“我屋中有十卷《凉书》，想请你帮个忙，事成之后这书送你。”

柏紫苏看一提《凉书》书生眼中掠过一丝光芒，便知道这事有谱。河西儒学著述众多，但流传至今的少之又少，一套全本的《凉书》足以让人如获至宝。

书生并未立即答应，只是转而问她：“你又如何知我喜欢河西风土？”

“现下在京中常顾书肆的人，可不就是要参加秋闱的举子？但此书不关八股，你却还卷不释手，可不是喜欢极了吗？八股兴盛，人人都攥着头研究，无非是为了参试的一手好文章，若说真正倾慕书文的，怕是只有十之一二，所以我还是敬重你这样的人。”柏紫苏聊得兴起，又有些遗憾道：“心中若有大道，提笔自能一挥而就，可惜我朝女儿不能科举，否则，戍吉士怕是要重新点一遍。”

书生低眉一笑，像是在嘲她的无知戏言，只是冷峻的面庞上忽然多了一抹笑，让柏紫苏看来只觉得他无端显得温文尔雅起来，半晌他才抬头问：“你当真有《凉书》？”

“我何苦骗你？”柏紫苏笑起来，“你叫蒋英是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的……”蒋英皱了皱眉，狐疑地望着她。

“昨日在书肆，叫你的人不就唤你一声‘蒋英’吗？”柏紫苏打了几个复杂的手势，“蒋公子，现下书倒是可以给你，但我不能就这样给你丢下去。你懂吗？你得想个办法先进来，你会爬墙吗？”

蒋英投出有些疑惑地眼神，他盯着柏紫苏看了半天，嘴角忽然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光天化日，你让我爬墙？”

柏紫苏觉得蒋英说得有道理，堂堂一个读书人，不能做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情，于是又想了想道，“那后边有个狗洞，你要不委身为学问做一点奉献……”

“往前到头不是有个角门么？”蒋英看着柏紫苏叹了口气，“你且过去，从里面打开吧。”

“此话当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柏紫苏满脸疑惑。

“你说呢？”蒋英说罢便不再理会柏紫苏，径自朝前走去。

兴许是买书常常路过此处，柏紫苏笃定地点点头，然后顺着梯子爬下墙来，没小心又踩死了一大片花。她按着蒋英说的走到头，果然见到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门，这里看着年头已经久了，轻轻一用力就将栓子抽了出来。

柏紫苏匆匆将蒋英从这里迎进府中，蒋英的目光总汇聚在柏紫苏身上，就像是采药人忽然见到一支天山雪莲。

“别怕，我不是坏人。”柏紫苏避开府中仆从将他带进书房，又拿了些灯烛点心来，将《凉书》在桌子上摞成个书塔，“今夜，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拿几个橘子。”

蒋英：“……”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大哥，帮个忙，明天一早就让你走。”柏紫苏双手合十。

也许是因为《凉书》的诱惑力太大，蒋英不知不觉已经翻着书看入了迷，对柏紫苏不再搭理。柏紫苏只当他是默许，连忙千恩万谢地闪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