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尖叫声和带着血腥味又湿漉漉的斗篷和衣裙如影随形，在柏紫苏眼前挥之不去。她辗转反侧终究难以成眠，只要一闭上眼，仿佛那满脸是血的桑儿就会摸爬到床边来。

说自己不怕，那是骗廖知的。

她怕的要死，只恐自己一不当心会步上桑儿的老路，成了陆文修的刀下亡魂。

窗外的风儿幽幽地吹，更是让人觉得尖利渗人。柏紫苏想起上一世与父母的天伦之乐，再想起小时候与母亲待在蓉城的时光，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起来。

礼部郎中李桓的夫人是蓉城人，李玉菡幼年时与母亲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母亲爱女心切，早早便让她进书院读书。所以那时候她是书院里最小的孩子，主要任务就是给大家拖后腿添麻烦。不过好在各位哥哥姐姐们也没有因此就欺负她，反倒是有个漂亮姐姐又教她温书，又替她领先生的戒尺，下了学还带她去买梅酱。除过日常受罚时被先生叫几句哭包，她颇受大家照顾的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滋润。

那里的哥哥姐姐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她超喜欢在里面。外加上李玉菡天资聪颖，天天跟在人家小姐姐后面，没多久就跟上了大家的课业，连先生都对她连声夸奖。

柏紫苏还记得书院里有一棵大大的珙桐树，春日里一开花，便像落了满树的白鸽子，甚是好看。

有时一起在树下读《论语》，有时在树下分食糍粑，反正她当定了小姐姐的跟屁虫，只要和小姐姐在一起，她都开心。

后来父亲升官，举家进京，她与蓉城的那些羁绊，也随着年岁增长被渐渐斩断。她同京中的同龄人们郊游踏春，起初还因为说不好京中的方言被大家调笑，后来也没什么不同了；京里的菜馆不喜炒制番椒入菜，她原本嗜辣的口味也因之改变；甚至在书院里偷偷跟大家学会玩的天九牌，她如今亦是一概淡忘。

再后来，母亲也去世了。

柏紫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幼年的珙桐树下，趁着先生不在，听着小姐姐给她讲天九牌上繁杂多变的小点点。

梦里的世界没了纷扰，柏紫苏笑了笑，终于高枕安眠。

高热是在夜里发起来的。

柏紫苏烧得迷迷糊糊，什么都分不清。她只记得自己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眼眶和鼻腔里仿佛有一团火，烧得她是在难受。但是一夜过去，嗓子也干哑的厉害，她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原来漏夜往外跑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幸运的。虽然陆文修昨天给了她一件斗篷，不过显然是有些晚了。

毛桃儿和毛杏儿见此情形急得团团转，只能不停淘换毛巾给柏紫苏换上。柏紫苏从小到大都是柏氏夫妇的心头肉，在家从来都是几个哥哥让着她，出门也是前呼后拥，哪里得过这么重的风寒？如今陆文修不在，家中没了主事的人哪里能行？

毛桃儿顿时红了眼眶：“毛杏儿，夫人昨夜迷迷糊糊一直说自己想回家呢，怕是想老爷夫人了，你快叫管家请老爷和夫人来看看小姐吧。”

毛杏儿点点头，急匆匆要找陆言回话。谁知才一出院，就被忽然出现的李氏拉住。

“我侍弄了那么久的虞美人，夫人怎么能说踩就踩死？”李氏皱皱眉头，“今天你们得给个说法。”

“夫人都病成这样了，怎么给你说法呀？”毛桃儿一急，说着就要哭出声来。

“她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活该惹上报应。”李氏扯着嗓子对屋里喊着，“可是妾身的花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就白白被踩死？”

毛桃儿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一把甩开了李氏钳制毛杏儿的手，“毛杏

儿，干什么呢？还不快回柏府去请老爷夫人？”

毛杏儿被这么一凶，立即一溜烟低着头跑了。

李氏哪里肯罢休，说着就要推开毛桃儿。毛桃儿向来机灵，轻轻一躲，害得李氏差些摔倒。

“谁知道你的花是不是你自己踩的？”毛桃儿语气重了三分，“就算是因为夫人，现下夫人已经都这样了，谁顾得上你那劳什子花？知趣的自己躲一边去，等夫人好了，还能赖你的不成？”

李氏说不过毛桃儿，气得嘴鼓成了个包子。

毛桃儿也不理她，转身进屋，还当着李氏的面重重关上了门。

“姨娘，咱们回去吧。”思雯低声道，“等夫人好些，这事肯定能说清楚的。”

李氏忿忿不平地甩开手，“我要你有什么用？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姨娘姨娘你别生气，都怪思雯不争气，兴许夫人真的不是故意，咱们这样只会讨人嫌，总之不能将威信立。”思雯又说道。

但李氏全然没有兴趣听，她的视线留在院角的兔子窝那里。

竹子围城的篱笆里圈着几只大白兔子，毛茸茸的，很是讨人喜欢。柏紫苏一进陆府就养着这群小东西了，整天当成宝贝似的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