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是皇上赐下的宅邸,本就在城西,说起来离西山还算不上远。
但是山路崎岖难行,陆文修也不得不牵着马上山。等路边稀稀疏疏地出现坟冢时,陆文修才把马拴在半山腰的树上,细细辨认起墓碑来。
虽然才刚刚过了正午,这里却阴森森的。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墓碑,脚下则是杂草和盘乱的树根。李家总归还不算对李玉菡太差,为她择了块干净地儿,地方不算难找,石碑也不是随便提了两笔而是找了石匠凿出来的。
不过李桓依然算不上厚待这位女儿,毕竟连一块正经的风水宝地都没有给她寻,就让她长眠在乱葬岗的一片荒坡上。
曾经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然而弹指间沧海已成桑田,一刹那故人永别世间。这坟冢里躺着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陆文修俯下身子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温声说道:“小哭包,这次你也躲得这么远,真是让我好找。”
在见到坟冢之前,陆文修一直觉得说不定哪里会搞错,但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死了。陆文修看了看虎口,坦然地笑了出来,“到头来,还是被骗了。”
他从身上掏出一枝丁香花,轻轻地搁在李玉菡墓前。
早春时候的丁香开得正好,这种花并不名贵,但开花时蓊蓊郁郁犹如一片紫云,实在是壮观之至。更难得的则是小花中散发出的那一抹浓烈香气,馨香似溢,不绝如缕。曾经的那些年少时光,还有心里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和花香一样,飘去了天上。
阴阳两相别,愁胜丁香结。
这样的香气,她一定也能闻到吧。
“我如果早一些去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真的好想见见你,你若是没有死……那该……该有多好……”陆文修的声音已经不由得抖了起来,他甚至觉得此刻比濒死时更加绝望。
乱葬岗上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没有。
周围的坟冢俨然都成为了“看客”,在见证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昭武大将军如今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但这一切,全都被山腰处的马鸣声打断。陆文修知道,有人朝这边来了,他几乎没有花费什么时间来反应,便翻身到树后将自己隐蔽起来。这一片的坟茔不多,他并不想被别人看到。
柏紫苏也不懂,去乱葬岗的路上为什么还拴着一匹马。这匹马膘肥体壮,鬃毛油亮,此刻正站在她前面,有点挡路。
“你是神马?”柏紫苏和这匹莫名出现漂亮的大马四目相对,只觉得这马乍看着一副高冷派头。
然而这马见到了她,顿时活跃起来。它一个劲冲柏紫苏吐舌头摇尾巴——就跟当年被她剪秃噜尾巴的大黄狗似的。
“哦,难道说你是在这看坟的?所以见到主人回家就这么开心?”柏紫苏嘴角一抽,拍了拍这马的脑门,“我替我谢谢你啦。”
大马发出一声撕鸣,伸出舌头想要舔舔她的脸。
——舔狗没有,舔马倒是有一匹。
“噫噫噫……”马舌头上黏腻的口水嘀嗒直下,柏紫苏连忙一蹦三尺远,“旺财你太客气了,见面礼节就不用了。”
柏紫苏绕过旺财,提提裙角,继续往山上走。
她对着周围的坟包一边打量一边念叨,“各位各位,我就来看个人,跟你们都不太熟,缺钱的话千万别给我托梦。”
她胆子小,总是捂着眼睛挪着步子看墓碑上的名字。绕来绕去转了两圈,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墓碑,和坟前的一束醒目的小紫花。
柏紫苏拿起丁香花,只见娇蕊吐艳,花上面还
带着露水,应该是今天有人放在这的。
她连忙朝四周打量了一圈,除过歪歪斜斜的墓碑,一个人影都没有。
柏紫苏不禁在大白天生出一身寒噤,明明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被埋在这里的,谁又会在坟前放花呢?柏紫苏拿着花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父亲来过?
可若是父亲来此,为什么不是上香放贡,来几个兔头才是正经事,却偏偏在这里放下一束丁香花?
柏紫苏盘起腿靠着墓碑一坐,掏出包好的兔头放在墓碑前面,喃喃道:“啧,到底还有谁呢……”
她想了想,转头对着墓碑后的土堆问:“嗳,到底谁来过啊?”
不过仔细一考虑,自己问自己也托不了梦,而且对着坟包问话这实在是太诡异了。毕竟周围还有好几个,这一句出来哪知道问地是哪一位?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连忙转回身来。
“你说死都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这么怕鬼啊?”柏紫苏撇撇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那我自己岂不是也很可怕?”
她把花放回地上,又捞起身边的兔头啃了几口才自言自语道:“他们是不是把阿芙蓉加在早上喝的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