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世严对自己的未来的庶母动了心思，竟然还暗里跟柏述示意过两回。柏述自然是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但这还是不免得让柏述心下一惊。若是不尽快将柏紫苏嫁出去，那岂不就如同一颗白玉汤圆放在野狗面前——早晚得被一口吞了。

可偏偏柏紫苏又是柏述最疼爱的小女儿，若是随意找个人嫁了，那别说柏夫人不愿意，柏述自个儿也舍不得让这大闺女吃苦。所以柏述在朝中可谓是寻觅良久，总觉得谁都不顺眼，足足头疼了一阵子。

而也就是此时，柏紫苏见到了陆文修，这位明珠有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就发生了柏紫苏闹着要进陆府的事。虽说是把柏紫苏从潘家的狼窝了拉了出来，可是要嫁给陆文修无疑是又进了虎穴。

柏述是一百八十个不同意，又是苦口婆心规劝，又是恶声恶气训斥，然而不同意归不同意，柏紫苏老早就被这两口子惯坏了，柏述的老脸注定只能在柏紫苏寻死觅活跟前碎成渣渣。

拗是拗不过的，这辈子都拗不过。柏述只能做个恶人，徒手把陆李结好的良缘给拆了。他雷厉风行地找皇上求了赐婚，如此一来，不仅陆文修不好反抗，潘世严那边应当也不敢有什么越矩之事了。

柏述把能铺的道儿都替柏紫苏铺地平平坦坦，他在朝为官，对陆文修的习性也算是悉知一二，本就料到柏紫苏嫁过去没什么好日子过，所以一早准备好了路子。只要柏紫苏能在陆府熬上两年，他就能借机把柏紫苏从陆府接出来，再找个由头让两人和离。

但世事总还是让人出乎意料，比如说柏紫苏和陆文修忽然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了。柏紫苏一贯单纯，只会耍些小姐脾气，柏述起初还担心陆文修是不是想要利用柏紫苏。

然而陆文修见他这位老岳父还是一贯的冷脸，柏述思来想去也研究不出陆文修究竟图什么，而柏紫苏更是越发懂事和顺，如今竟然还知道体谅父母。最后柏述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场歪打正着，柏紫苏可能真的寻觅到了良人。

这无疑是天大的喜事，柏氏夫妇恨不得把京里的庙宇道观绕着拜一遍，也甭管是谁家的，反正是灵的就行。

这么一来，柏述也彻底放下了芥蒂，将一切对陆文修和盘托出，“虽说紫苏现在是陆府的夫人，但还是难免潘世严有什么异动的心思。潘世严是何许人，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自然是拼尽全力也不准他动我儿一根汗毛，可远水救不得近火，文修，你可要多多当意啊。”

搞了半天，柏述自己把事情搞砸，这才叫陆文修来支援。

只是事关柏紫苏，翁婿二人四目相对，小小的书房中顿时气氛沉重万分，谁也不敢玩笑。陆文修心里已然有了打算，但面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柏太傅既然如此疼惜紫苏，就不该带紫苏淌这趟浑水，若是一早和潘首辅划清界限，紫苏又怎么会有这些无妄之灾？”

柏述拈着胡子的手一顿，眼神顿时失焦。他默默背着手起身，自顾自走到窗边远眺，“人居高位，身不由己。就算厌恶潘氏专奸又能怎样？我柏家还有夫人子女，我不能让他们流落街头，挨饿受冻。”

柏述转过身来看看陆文修，“文修啊，你久不居朝堂，自可眼不见心不烦。可我本就已身在浑水之中，淌与不淌又能如何？我向来是潘和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我现在事事顺应，句句听从，不少人甚至讽我一把年纪到头来却做了潘家的看门狗，你以为潘和父子又信我几分？”

“潘和父子残害忠良擅权专政，要明哲保身无可厚非。但柏太傅身居高位，几十年如一日地卑躬屈膝奴颜婢态，眼睁睁看着这父子两人草菅人命，是不是太没用了些？”陆文修并不给眼前的长辈留几分客套。

柏述听着却并不生气，“文修

，我不知陆老兄如何教子，但我今天却一定要教教你。谁都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不跟你说什么身不由己，可你要是连自己都保不住，那还怎么实现你的一腔理想，怎么保社稷保万民？我入翰林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年纪，脑子整天想的也是一定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求有功于朝，但求谋福于众，问题是在朝为官的千千万，就你一个芝麻大点的庶吉士，有用吗？”

“郁郁不得志和助纣为虐是不一样的。”陆文修依然面如止水，“我怎样是我的事，柏太傅不必多费口舌，我虽为紫苏夫君，却不见得就会跟柏太傅走上同一条路子。若是为了自己活得轻快些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绝不同意，我想紫苏也不会愿意的。”

“心存天下，事从权宜。”柏述笑道，“我本也不图拉拢你这昭武将军。”

柏述说着朝陆文修盈盈一拜，“只求来日柏家若是招难，将军照顾好我们紫苏，也就罢了。至于夫人和柏家不成器的儿子，只要能相安无事，我自当感恩戴德。”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怎么看都十分异常，陆文修盯着他没有说话。

“潘氏父子恶贯满盈，罪行滔天，随便捡两条就足以治罪，要弹劾潘氏父子，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但也正是因为简单，所以对他们毫无威胁。潘和为首辅十余年了，小伤根本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柏述起了身，随即又道，“你说郁郁不得志和助纣为虐不一样，那老夫也要说，苟且偷生与忍辱负重不一样。潘氏父子把弄朝政，最记恨这对父子的人不是你我，也不是诸位朝臣，而是陛下。可是他们至今仍能坐在这顶天的位置，你就该知道这两个人绝不好对付。”

“柏太傅似有什么想法？”陆文修挑挑眉梢，总觉得柏述话里有话。

侃侃而谈的柏述此时却忽然住了口，话锋一转，“我说完了，之后的路该怎么走，文修自该有数，紫苏必然也想你好好的，所以还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