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桌椅板凳，后有窗框门槛，柏紫苏这一下若真的摔倒，那后果不堪设想。

向来冷静的陆文修也难得慌了神，忙伸手去拽她的袖子，可惜时机不对，抓袖子也来不及了。他索性朝前一扑，将柏紫苏楼在怀中翻了身，径直替她做了肉垫，和柏紫苏一起落在地上。

仰面躺在陆文修怀里的柏紫苏总算是松下一口气，只是转而又揪心起陆文修的状况来。姗姗来迟的毛桃儿连忙拨开人群径直冲到柏紫苏身边把她扶起来，“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柏紫苏摇摇头，“没关系。”

她说着急急回过头，陆文修的后背顶在凳角上，还替她扛了身后的其他杂物，这一下跌得不轻。他皱皱眉头，脸上露出凶相，随即翻身起来，拿着刀柄顶在衙役的肩上，生生逼得那人跪在地上。

“你纵刀行凶，合该法办。”衙役仍不肯罢休，大声嚷嚷着，“快把这个悍匪同党一并拿下。”

陆文修眯了眯眼，干脆一脚把他踏在地上，死死踩住他的后脖子根，让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个衙役看着陆文修的身手，约摸也能猜出他有些来头，故而只是呆呆站着，丝毫不敢妄动。

“小小皂吏，目无法纪，张口悍匪，何来证据？信口便可定我纵刀行凶之罪，真真是好本事，你们平日里若是都这样办案，那养你们倒还不如养群狗。”陆文修语气不善。

“你是什么人？”地上那人冒了冒头。

毛桃儿见陆文修朝他们几个下人瞥了一眼，随即上前道：“这是京卫指挥使，昭武将军陆文修。”

堂堂朝廷三品大员就站在这，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嗡嗡嘤嘤的骚动，隐隐约约冒出了“人鬼”的声音。恶名声向来容易广传四海，此刻却忽然让人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将……将军，小的有眼无珠……”被陆文修踩着的衙役顿时颤着嗓子，“还请将军饶命。”

忙慌慌赶来的县令一见这场面，赶紧镇一镇底气，上前缓声让陆文修自证身份。直到看见柏紫苏当真从行李中摸出一块牙牌来，这才悄悄摸掉额头上的冷汗，毕恭毕敬地对陆文修问了些和那群强盗交手的细节。

“将军恕罪，这厮胆大包天，竟敢出手推陆夫人。”县令指了指被陆文修踩着的衙役，“还请让小县领这厮回去严加查办，以告诫衙中众署。”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陆文修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县令，冷笑着问：“贵县的规矩真是标新立异，我的夫人不能推，难不成别人就能随便推吗？”

“不敢不敢，这厮下官定会重办。”县令又行了一礼，“还请将军恕罪，不要为难下官。”

陆文修这才抬脚，“滚吧。”

县令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毕恭毕敬地请陆文修一行到府上歇息叙话，自然是被忙于行程的陆文修断然拒绝。

一群人这才迅速又狼狈地撤出了客栈，柏紫苏见县衙的人都已走远，这才挪到陆文修身边轻轻摸他的背，“你痛吗？”

陆文修转而将柏紫苏往怀里搂搂，嘴角含笑道：“这点程度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

“真危险啊。”柏紫苏眉头一蹙，“我真是怕极了。”

陆文修轻轻刮一下柏紫苏的鼻梁，低下头望着她的肚子说：“小家伙才舍不得他爹爹出事呢，是不是？”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晚的雨下过之后，清晨的空气又潮又冷。陆文修帮柏紫苏披上斗篷，又系好带子，打算带着一行人早些赶到荆州城再做安歇。马歇了一整夜，赶起路来十分得力。

荆州城的客店比起小县城的总归要宽敞许多，柏紫苏总算是舒舒服服地歇了一整天，精力也恢复大

半。只要过了荆州府，再走上几天就能到重庆府，届时已经进入四川，蓉城也就不大远了。

秋意渐浓，大伙几乎是伴着第一茬秋霜进了四川。陆文修的咳疾不但没有想他说的那样轻易痊愈，反而在过了荆州之后伴着行程日益加重。柏紫苏细问过好几次，也硬是拉着他看过郎中，但陆文修始终含混其词，连看她的眼神里好像都隐瞒着什么。

眼见陆文修比离京时越发瘦了，柏紫苏心里不是滋味。只是一味找郎中来看，却又瞧不出什么毛病来。柏紫苏本以为是小县城的郎中医术不精，可是辗转几府，郎中们跟商量好了似得，都说陆文修没什么病症。

这下柏紫苏也不得不承认，陆文修大抵的确是操劳过度。看他日渐憔悴，柏紫苏又怎么忍心，只好自顾自偷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在适当的情况下也去照顾照顾陆文修。

就这样，颠簸了大半个月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年幼时相遇的蓉城。

柏紫苏左顾右盼，只觉得一切都早已不复记忆中的样子，不知是变得太快，还是自己那时太小记得不清。小时候李府阖家住在蓉城的宅子早就几经易手，拆拆修修，找不到一点痕迹了。书院也搬了地方，如今珙桐树种在一家客栈的院子里，处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热闹景象。

陆府已经撤掉了办丧事才挂的灯笼和白花，但大门紧闭暮气沉沉，显然还未能从亲人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柏紫苏才下马车，转眼见到远处不知缘何跪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正对着陆府的门，约摸八九岁。

陆文娇一早就等在府中，才听下人通传陆文修到了，忙掺着母亲迎出去。

陆母也是多年没有见到这个儿子，只是抓着陆文修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他，语气也难免哽咽，“我的好孩儿，当真瘦了。”

本想握住母亲伸来的手，可一用力陆文修才发现，手并没有那么听他吩咐。陆文修皱皱眉头，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诧，随即低声道：“娘，长姐，进门再说吧。”

陆文娇随即点头，“文修说的是，娘，还有紫苏，咱们一起进去说。”

她说着拉起柏紫苏的手，可是柏紫苏却没跟着她走。陆文娇心下疑惑，便顺着柏紫苏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她顶着远处跪着的小孩正出神，陆文娇不禁摇摇头，“这孩子，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