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崇十五年。
繁芜之地的异族毫无预兆地大举入侵,彻底打破了宇朝摇摇欲坠的和平,转眼间兵临城下。文帝见状,惊恐不已,与百官仓皇逃离国都,不到两天,台京便散了大半人口,剩下一些没来得及逃的,都被异族杀尽,财宝被洗劫一空,大火更是烧了几天几夜。
其实还有一名嫔没有逃。
倒不是因为这嫔爱国心切,势要与家国共存亡,而是她,被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这文帝七十高龄,早就老糊涂了,几个儿子几个女儿都忘了数,后宫妃嫔到底有几人也无从查证,这因父亲被下放到偏远地区而失宠的嫔,就这么被遗忘在了冷宫中。
这被冷落到什么地步,其凄惨之程度说上几天都说不完,但光凭她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被扔在了偌大的皇宫且没有任何人提起她,可见一斑。
异族们一路烧杀抢掠,直逼皇宫,待重骑兵踹开皇宫朱红大门时,才发现门后早已空无一人。
为首的上渠族族长大笑着对大门啐了一口,驭马晃晃悠悠地进入皇城,发现皇宫的人真得逃得一干二净时,上渠族人更是爆发出一阵极为不屑的哄笑,一边叽里咕噜地骂着无能的皇帝,一边赞叹自家可汗的机智果敢,一旁的柔乞族沉默地跟上,后面是拖拖拉拉的大硕族。
随后不久,上渠族就发现了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子,奇异的是,他们却沉默了下来。
起先是震惊,震惊于原本判定无人的皇宫居然还藏着一个人,更为震惊的是,这个狗皇帝好像连他女人都忘了带走,随后不久就是兴奋地大喊大叫,后面一些没抢到女人的士兵更是兴奋,讨论着这个女人归哪几个人享用。
总之,这件事传定了。
彼时皇室的大部队行进时,忽然有某一个小太监提起了这嫔的名字,紧接着,像是觉醒了一般,大家的记忆逐渐苏醒,疑问声和小声的质疑声渐渐向前推进,掖庭局的人开始疯狂翻找簿籍,在看到这嫔的名字上没画红圈时呜呼哀哉;昏昏欲睡的老皇帝被大太监尚典推醒,在得知自己的女人居然还有一个没带走时气得给了他一个大巴掌,虽然他依旧不知道这名嫔到底是什么时候入了宫,什么时候给他生了个儿子,但有皇室成员落入敌方手中本就是个耻辱的事,再加上落入敌手的原因居然还是自身疏忽,这更是奇耻大辱。于是他在众人隐含着期待的眼神中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归西。
……
马上要入冬了。
去年尚衣局就没有发寒服,估计被扣掉了,今年如果再不发,就真的没有过冬的衣物了。
邵梦从早上起就开始唉声叹气,今年的菜长势也不是很好,冬天怕是没得吃。
想及此,邵梦自嘲地笑了笑,她一个入了宫的嫔,怎么比住在自家还要惨?
不过最近宫中好像安静了许多。
安易正舒舒服服地在破棉被里呼呼大睡,邵梦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孩子,跟着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很快,她听到了流霜殿外隆隆的马蹄声,难道是皇上?
很快,她就打消了猜测。
皇上是不会到她这来的。
可这马蹄声不假,难道是爹又官复原职了?
邵梦心中隐隐期待了起来,整理了一下粗布衣服,起身匆忙迎接。
不对,这粗着嗓门说话的可不像是侍卫。
还有这着装……
邵梦刚走出门,就见到了一群哈哈大笑的异族人。
异族人?
邵梦愣在了原地。
异族人怎么会
在宫里?
……
伍安易是被一阵凄惨的叫声吵醒的。
这叫声还混杂着猥琐的大笑和痛苦的喘息声,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想要出门一看究竟,可下床推门,却推不开门。
“娘……你怎么把门锁起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倒是外面的声音安静了许多。
不一会儿,门被突然打开,伍安易一时无法接受强光,抬起手阻挡住了视线,衣领却被人粗鲁地提起,伍安易就这么惊恐地被提起来,眼前一晃就被扔在了一块温软的东西上。
伍安易仓皇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娘亲带血的身体和浮肿的面颊,两条细细的泪水从眼眶中汩汩流下,他又惊又怒地回过头去,一群只存在于娘亲口中的野蛮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副场景。
伍安易又愣愣地转回头去,娘亲此时正看着他,眼神凄凉又绝望,却忍不住抬手颤抖地抚摸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易儿,不要怕。”紧接着,她转向了这群恶魔,哀戚地请求道:“求你们了,不要杀他,让……”
她的脖子被猛地掐住,只能发出无声的哀号,伍安易见状,疯狂地拍打着这个恶魔,尽管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你放开我娘亲!”
恶魔被打得不耐烦,挥手将伍安易拍倒在地,一边呵斥左右。有人把伍安易又提了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娘亲离他越来越远,耳边娘亲颤抖的话语却更加清晰:“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早。
最终没有人杀了伍安易,或许这群异族人正在暗中商讨着新的对策,但他已无心去理会,只是傻愣愣地坐在床上,脑中不断回放着早上的情景,闭上眼,眼泪却流了出来。
他知道娘亲不受宠,没有地位,也知道宫里那些逐利之辈欺软怕硬。
他们的日子过得虽艰难,但他却从来没有被欺负过,所有的苦所有的累都被娘亲承担,最终留给他的只是流霜殿这一片小天地,和安稳活下去的期愿。
他希望娘亲跟他相依为命,直到熬到成为哪个小王爷的那一天,她会享福。
可是再也等不到了。
下午又来了一个小异族人,是被踹进来的,滚了一圈后爬起来,又被人扇了一脑瓜子,晕乎转向的。
那个人扔下他就走,小异族人回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了把椅子,一拐一瘸地走近椅子,大喇喇地坐下,捧着头滴溜溜地看着他,一刻也不动。
伍安易没有心情理他,扬起破棉被一盖,打算就这样饿死在床上。
“你就是宇朝的皇子?”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小异族**着流利的发音,半天得不到回应。
“真惨。”
小异族人又自顾自说道。
伍安易无神地盯着墙壁,他的魂魄已经随娘亲而去,剩下的只是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罢了。
“你知道他们打算把你怎么样吗?”
小异族人又问道,得到的还是沉默。
“他们打算把你带到前阵上,杀你祭旗。”
伍安易觉得烦闷,回过头来,见小异族人黑黢黢的眼睛正嘲笑地看着他,顿时没有了跟他对骂的兴趣,又回过头去。
“你知道你娘怎么样了吗?”
一听到这话,伍安易猛地转过头去瞪着他:“我娘怎么样了?”
小异族人嘿嘿笑了下:“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伍安易恨极了他在关键时刻卖关子,却只能忍住心中的厌恶和愤
怒,拔高音量重复道:“她怎么样了!”
“在马厩呢。你要去看吗?”
“要!”
“不行。”
小异族人义正词严地回绝了他。
那他说这些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