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小半个时辰后，白公和袁任虚终于结束了日常寒暄。只见白公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来，捋着自己洁白的胡须，对草棚外近百学士道：“老朽自知各位皆是这盛京有着奇才的学士，此次各位肯来参加这清谈会，老朽与任虚小弟自是万分感激。只是此次清谈我们不论老庄周易，也不谈那宇宙生死。”

台下众人不禁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的人是像段闲堂一样，通过某种渠道早就得知了这辩题更改；而有的人却是毫不知情，更有甚者在家里伏案苦读了好几天的魏晋玄学书册，就是为了在这清谈会上一鸣惊人，此时不由得傻了眼。只听台下有的学士大着胆子问道：“那敢问白公大人，今日的辩题为何？”

白公笑了笑，缓缓道：“各位都知道，现今皇上登基近四年年，虽然是励精图治，天下太平，但治国之道一定是要慢慢探索的。”

台下不少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当今皇上儿时也是为白公大人所教。登基时，才是不满十七岁，虽然治国有方，但在朝廷上也是有诸多阻力，据说光是被朝臣联合反对压下的改革方案就有不下十个。不知白公此时提到此事，是何用意。

段闲堂也若有所思。

这白公应当是想借着这次清谈会，同皇帝一党的袁任虚一起集思广益，收集平民学子对国家政治的看法，顺便择选良才入朝为官，帮助那小皇帝主掌大权。那被带来的黑衫门生，应当是有些才学，白公估计是打着借此机会将其推上朝廷政治的主意吧。段闲堂想到这里抬眼看了看那端坐着的门生。唉，一入官场深似海……这人先前的不耐烦恐怕是因为不愿意入朝为官吧。段闲堂此时看向那皱着眉的门生的眼里不禁多了几分同情。

此时袁任虚接过了话茬，道：“因此，此次邀请各位，是想听一听各位对于国、民的看法。”

“不错。”白公的面色严肃起来，“我们此次便是要请各位辩上一辩：这国，是顺着天而生；还是顺着这千千万万的百姓而生？”

下面的众人听罢此次辩题，短暂的沉默后，都有了各自的想法。白公身为前太傅，先前那一番话，用意应当是想为皇上择选良才。要是自己能够脱颖而出，指定会受到皇上重用。而这辩题也是颇有深意。这若是以皇上来看，国自然是顺着皇上的天，顺着朝廷的天而生；但若是想要体现自己的才学，体现皇上的爱民之心，那观点应选择国顺着百姓而生。但要是在辩时把握不好分寸，第一个观点就会辩出独断专权之意；第二个则是置皇上于无物，左右都会给白公大人和袁任虚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当真是个……

麻烦的辩题。

段闲堂笑了笑。这白公和袁任虚的要求也有些苛刻了吧，这里来人大半是富家子弟，小半是贫苦学士。但毋论这些人身份高低，才学多少，目的都只有一个：给白公和袁任虚留下好印象，借此为官。国顺天而生还是顺民而生？这辩题无论选哪边，要么平平无奇，要么掉进坑里，除非是真正的身怀奇才之人，不然总会掉进坑里。而在场这些人中，怕是很难找到他们想找的。

不过……这对他段闲堂倒是没什么影响。他只是凭着兴趣来参加这清谈会的，只要听高兴了，辩高兴了，自然也就达到了目的，没必要像那些人一样苦恼。因此段闲堂只是一边嚼着嘴里的草叶子，一边随意地组织起语言来。

见台下众人都开始讨论，构思起来，白公满意地笑了笑，重新坐下。他身后的黑衫门生此时冷冷开口道：“老师，我不明白您此举有何意义。”白公慢慢抿了一口茶，舒了一口气，道：“为了回答皇上对我的提问。”门生看了看台下讨论激烈的人们，眼里泛起一丝不屑与烦躁。

他不是不信这天下有奇才，只是找到的概率太小了。再说无论他们被那群愚民捧得如何天花乱坠，又有多少能和从小到大受到精英教育的王室子弟相比呢？但是自己也不好驳了老师的面子，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等罢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柳仁看着那些之前围在自己身边阿谀奉承的人似乎都有了思路，自己却毫无头绪，不免有些烦躁。这白公也真是能折腾，老老实实地开个清谈会不好吗？之前买票时也没关注那么多，毕竟凭借着母亲给自己准备好的有关魏晋玄学的小册，再随便补上两句，自己是肯定会被看中的。可那老头偏偏要改什么辩题，现在有些麻烦了……

柳仁不禁开始四处张望起来，看着连那些穷酸的书呆子都有了想法，自顾自思考着，他的额上不禁泛起了一层汗。但好歹天无绝人之路，他看到了靠在一棵高大翠竹旁无所事事的段闲堂，冷笑一声，慢悠悠踱了过去。

“这位小弟可是没有思路？”柳仁用自己手上捏着的洒金小扇轻轻拍了一下段闲堂的肩，笑嘻嘻地问道。

段闲堂皱了皱眉。这人还是个自来熟？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小弟了？想了想，段闲堂吐了嘴里的草叶子，道：“嗯……确实还没什么明确的思路。”

只见柳仁展开洒金小扇，一边止不住地挥动，一边笑道：“哈哈，那小弟你可得再回去好好读几年书了！如此简单的辩题，竟然还会没有思路？要是说出去，恐怕会被人耻笑学书不精啊！”

段闲堂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弟确实愚笨，只有模糊的几点看法，不知柳兄可否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