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柳言当然看出他的不对劲，他可不信明月是因为不好意思，但他也没有多说，带着明月去了调酒吧台，阿文就是明月一开始看到的穿制服的调酒师，此刻闲下来了。

柳言拍了拍明月肩膀，冲阿文介绍，“这是明月，我家人，我兄弟，以后他来就当我来。”

明月伸出手，“你好，我是明月。”

阿文也连忙握上他的手，“你好你好，叫我阿文就可以，我是这里的调酒师。”

柳言说了一句“你们聊着”，就去招呼黎雁归一行人了。

柳言提着两瓶洋酒到了黎雁归那边，“刚刚的事儿不好意思，给你们赔个礼了，今天酒钱打八折。”

说是赔礼，态度不卑不亢的。

隔得有点远，明月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柳言说了点什么，黎雁归摆了摆手，然后有两个穿贴身超短裙的姑娘贴了上去，估计是邀请柳言一起玩，柳言不着痕迹地抽身，但也坐到几个男人身边一起玩去了。

黎雁归原本应该叫黎燕归，取自“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意，据说他妈妈怀他的时候认定是个女孩子，早早就取好了名字，结果是个男孩。

黎父带他上户口时思来想去，觉得燕字太像小姑娘的名字，自作主张换成了“雁”，回家后跪了一晚上搓衣板这事才算完。

黎母在黎家的地位可谓是至高无上，黎雁归也从小就被教育尊重女性，但有点矫枉过正，导致黎雁归现在换女友像换衣服，没有一任女朋友是超过两个月的。

明月认识黎雁归是因为沈煜。

他高一上学期，沈煜高二上学期的时候开始追沈煜，他没有追过人，结果黎雁归听说他在追沈煜，主动找上来，教他送水送礼物什么老掉牙的追人方法。

他们两个在一起，第一个知道的也是黎雁归。

黎雁归就像他们两个的见证人。

黎雁归帮了他很多，自己却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也辜负了沈煜。

“月哥？你有听到吗？”

明月猛地回过神，“啊、不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阿文笑了一下，“我问，你和老板认识很久了吗？”

明月想了想，“是挺久，快七年了吧。”

阿文嘶了一声，“七年？”

“对，七年，很惊讶吗？你没有认识七年的好朋友吗？”

说完这话，明月自己先惊了。

换成七年前的他，一定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说成这样的话，会不自觉地炫耀自己有认识很多年的好朋友。

放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阿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有认识十多年的，但都不是好朋友。”

想了想，又扯出一个笑容，“人嘛，都是越活越孤单的，有时候自以为是好朋友。”

“到最后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渐渐把对方从好朋友变成朋友，还宽慰自己生活就是这样。这个过程太复杂太纠结，可是对方一点都不知道，挺让人难过的。所以我现在觉得，一个人反而挺好的。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嘛。”

阿文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门口，但明月觉得他看得或许更远。

明月本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他，但嘴唇动了一下又作罢，没有说出口。

明月逐渐地、逐渐地意识到，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绕过的，它就摆在那里，等着你经过，你也必须经过。

你可能头破血流，可能遍体鳞伤，可能从此不再想经历这样的事。但人就是这样成长的。这是自然历程里无法跨越，无法改变的事情。

这个事情是你一个人的，谁都帮不了，谁都没资格帮。

他有点感叹，感叹自己再多活两年都可以去写点人生鸡汤了，这个想法实打实地恶心到了自己一把。

也不是说鸡汤文学不好，只是自己什么货色自己最清楚。

他不是圣人，不想去开导，改变别人的人生。如果真要说，他最想开导想改变的是他自己。

这话很自私，很小气，很不识大体。

但也很真实。

明月这才注意到他脖子侧面有一个纹身，纹的是“C’setvie”，明月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是法文，意思是——

“这就是人生”。

“你这觉悟还挺高啊。”明月点了点头。

阿文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是纹身师给我弄的，我十七岁时纹的，什么都不懂，运气挺好的，这个纹身师没坑我哈哈哈。”

明月想了想，“痛吗？”

“纹脖子这儿肯定痛，说出来不怕月哥笑话，我当时眼睛都红了，实在是疼啊。”

明月摸了摸下巴，“其实我也挺想去纹一个，但是我觉得这个东西是一辈子的事儿，我还没有想好什么东西值得我带一辈子的，谨慎点好。”

沈煜进门时，听见的明月这句“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一辈子”，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明月，后者注意到他的到来，没有说话。

黎雁归还在卡坐上就一眼看见了沈煜。

其实他有点后悔，不应该叫这么多人来。

他原本以为沈煜是终于肯考虑别人了，但是他进酒吧看见明月那一瞬间，他就明白，得，沈煜栽这儿走不出来了。

他和沈煜太熟，沈煜心里面想什么他能猜个**不离十，多半就是他这个痴心好哥们知道明月今晚来这，刻意“偶遇”来了。

眼看着沈煜和明月在门口僵持一阵儿，沈煜没想离开，明月没想说话，黎雁归立马出来，搂过沈煜的脖子，“你什么情况，你约的局，还让我们等你，要不要脸啊？”

沈煜没多停留，跟着黎雁归去了卡座，边走边说“不好意思了，等会儿自罚三杯。”

如果不是沈煜亲口说“自罚三杯”这样的话，他绝对不会相信“沈煜主动约别人喝酒”这个事情的。

沈煜有多冷淡，他是知道的。

沈煜少有的热情和温柔都是给了他，他也是知道的。

现在要给别人了。

明月的情绪很低落，阿文不明白怎么来了个客人就这样了，但是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刚刚进来的帅哥，和眼前的这个帅哥，应该是认识的。

“月哥，喝点什么，我给你调一杯吧。”

明月不是很想喝，但是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看了看酒单，“来杯Tonight吧。”

柳言酒吧里调的酒都是他自己取的名字，还文绉绉的，他本人要多俗有多俗。

柳言给他发了条消息。

【言：过来一起玩？】

【Moon：算了，你好好玩。】

柳言没再回复。

Tonight是杯草莓气泡果酒，是给女士的软饮，他很少喝这种像果汁一样的酒，虽然他喜欢甜的。

明月小抿一口。

真苦。

胃都被苦皱了。

他看了一眼沈煜，只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明月忽然想起一句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