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杏瑶焦急了一晚上,听见直升机飞回来的动静,抻着身子扒窗口上往外张望。乾坤走在最前面,牵着章桀直奔向停车位。她喜上眉梢,拼命举着黄色牛皮纸袋招手:“嫂子!我在这儿!”
童谣跟着刘阳喜刚从停机坪转到前院,精神涣散地往外晃荡。这姑娘嗷唠一嗓子吓得他肝儿颤:“卧槽!什么情况?”
不知是不是错觉,身边的刘阳喜似乎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继续加快速度往外走了。前边儿已经走出百米远的章桀显然也没防备她来这一下,吓得后脖子一缩,回头笑逐言开地跟楼上打招呼。
再看刘阳喜时,刚才在飞机上的低落已经烟消云散,又恢复了寻常的生机与活力。他看不懂了,佝着脖子偷摸问:“阳哥,你没事儿吧?”
“我靠,童胖子你怕不是瞎的吧。”刘阳喜湿胳膊一抬,勾搭在童谣肩膀上,袖子上拧出水,滴了童谣一身:”我都这样了,能他妈没事儿吗?“他左右张望,没看见那辆丑到爆的灰土色吉普车:“你车在哪儿呢?特准你送朕回家,快点儿的领旨谢恩。”
两个人心里明镜似的,都知道童谣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可谁也没再搭那条婉转的线。童谣一向自诩这方面感官超常灵敏,便主观而武断地把刘阳喜脑补成了情商未愈的痴情小王子,十年如一日爱而不得,痛苦地挣扎在道德的边缘,不愿意揭开脆弱的往日伤疤,只好默默舔舐疗伤。
怎一个可怜了得!
刘阳喜对他令人绝望的联想一无所知,只发愁浸水的衣服湿哒哒黏得要死,一心一意着急回家:“童胖子,问你话呢。吉普呢?别他妈跟我说你没开过来啊。”
“就是没开来啊!我从陈敏尔酒局上被抓过来的。我这本分的小老百姓,头一遭坐警车啊卧槽。一推门二话不说亮出警牌儿就要找我,可吓人。”童瑶手一摊、肩一耸表示无奈:“社会主义好警察,有权了不起!你看吧。要不是因为阳哥你,就他那架势,我指定不配合他。”
“你可拉倒吧。”刘阳喜把这话狠本事怂的胖子看得透透的,不稀的理他。
在人背后逞完能耐,童谣嘴炮也耍够了,心里盘算这个点儿打车不容易,不如让章桀顺便送他们一趟。决心还没下,远处路虎车灯已经很不识趣地打亮,悠闲地从他们面前驶过出门去了。
这又踩到了童谣可供吐槽的点:“靠!阳哥,那警察心眼儿偏到北冰洋去了啊,有这么当人民公仆的吗?顺便送我们一趟能死吗?要不是你,桀仔都不定能全须全尾(yi)儿的回来。再怎么说,你这也算桀仔的救命恩人啊,他妈的就给你扔这儿不管了。”童谣越说越起劲儿,竹筒倒豆子似的。人不在,被对方气场震慑到不敢多一个字儿屁话的憋屈倾盘而出,俨然一位守护正义的斗士,实则典型的窝里横外头怂。
憨胖的模样逗趣儿极了。
“瞅他那张臭死鱼脸,谁欠他大几百万了怎的?眼长天上了!”
“童胖子你果然有眼光啊,这话我爱听,以后多说点儿,老板我适当给你加奖金。“刘阳喜听得哈哈大笑,过后也不当真:“走吧,别跟这儿逼逼这没用的。他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他除了这点儿招人烦,也算是个好警察。”
“我是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好警察。”童谣还沉浸在满腔怨气中:“纯他妈以公徇私,今儿晚上要是没桀仔,他都不定管你。”他们正路过门岗,铁栅栏大门刷了白漆,紧闭着。
童谣察觉到来自岗亭的不友善目光,同样瞪回去:“看什么,我们守法好公民,还不让说大实话了?”
民警同志不急着开门,毫无感情甚至沾仇带恨地扔给他们一张没事找事的登记表:“访客登记出入时间。”
过完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手续,民警同志终于磨磨蹭蹭开门放行。难兄难弟两个搀扶着,在大后方要吃人的犀利注视下,晃悠去路边拦车了。
乍出院门,穿得暖暖和和的童谣后脑勺突然一阵抽抽发凉,感受到了地狱般的恶诅咒。他回头望去,岗亭窗户已经关上。
这个时间,车库已经没什么人进出。
乾坤熄火关了车灯,单手扶在方向盘上。章桀歪在副驾驶上睡得正熟,身上搭的毯子滑落,露出没扣好的上衣和里头的锁骨。
他亟需抽一支烟,以平息雨夜里数度起落的情绪。
储物格里有上个月剩下的半盒烟,打火机找不到。乾坤懊恼地丢掉揉变形的烟盒,闭着眼仰躺在座位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零碎的画面又开始回闪。阴冷的山洞里,刘阳喜不寻常的复杂神情落在章桀身上,流连不去。那时间,他就贴在章桀身边站着,刘阳喜却跟他不存在似的,一点儿余光都没分给他。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对于刘阳喜就存有相当的意见。这个人只要出现,章桀的注意力就会即刻被吸引过去。在刘阳喜面前,章桀总是毫无防备的,开心和愤怒都自然流露。而与他在一起时,他的松弛却总是很刻意。这种无意识的区别对待很让他吃味,以至于这他们有任何超越普通朋友的细微互动,他都接受不了。
最近几天章桀不着家,他看他高兴便不安藏在肚子里,由他去了。现在他开始怀疑这做法的正确性了。
他相信章桀对刘阳喜没有特别的意思,反应又迟钝,只要刘阳喜不挑明,就不会朝那方面想。
但刘阳喜会迈出那一步吗?
说不准。
老鹰护崽般的凝视,刻意刺激他的言语挑衅,落寞孤单的背影,都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围绕在章桀身边的蝇营狗苟各式各样,只有这个人对他构成实质威胁。因为他无法确定,如果那一刻到来,在他和刘阳喜中间,章桀会选择谁。
他不能失去章桀,一点儿风险也不能冒。
昨天训练间隙,白竞林耍嘴皮子突然说了一句:“乾队,什么时候带嫂子来跟我们玩儿呗。”彼时他正在走神,白竞林贱痞兮兮的音色跟想象中刘阳喜的声音重合,他心中警铃大作:“不行!” 凌厉的目光瞪得白竞林大气不敢出。
他自己也诧异于自己的失态。刘阳喜这个名字,简直是个阴魂不散的噩梦。
“哥。”章桀转醒过来,困意尚未消,迷迷糊糊转过身来够乾坤,没够到就不满地哼哼着把眼睛埋进毛毯里拱来拱去。
微小的响动驱散了乾坤心头的浓云密布,他瞬间开朗不少。
“回家睡吧,先把湿衣服都换了。小心生病。”乾坤把他拍醒,下车转到另一边给他开车门。
初醒的暖意经不起吹,加上裤腿未干,冷风灌进到车厢里,冻得章桀浑身发抖。
“别动了。”乾坤把荫湿的毛毯扔到一边,抄住他的膝弯抱起来,一脚踹上车门。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章桀先心疼上了:“哥你可轻点儿。才刚保养的你就这么造。踹坏了怎么办?”
“坏就坏了,你比车重要。”乾坤抱着他一路走到电梯口。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只有这一串脚步声。回声传过来,如空谷幽鸣。
章桀在乾坤怀里蜷得舒服,打着哈欠靠在他胸脯上又快睡过去了。
“先别睡,回去洗个热水澡,不然要生病了。”
“我知道,我就、眯、一会儿,太困了。”章桀哈欠连天,话说得断断续续。
乾坤见状,把他放到了地方,推进电梯:“说了先别睡,着凉就麻烦了。”
章桀没听进去多少,站着也想赖进乾坤怀里。乾坤拿他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用冰凉的手掌伸进他衣服里挠痒痒。
“我靠!”章桀倒吸一口凉气,抓住乾坤的手腕掏出来:“哥,你这是要我命啊,什么仇什么怨啊?吓死我了。”
作为补偿,乾坤低头亲住了他。他手上虽凉,口腔里却是炽热,章桀很快被收服,仇怨都抛在脑后了。
他一向这么好收买,乾坤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翻找换洗衣服的功夫,章桀有问必答,把这一天的遭遇交代了底儿掉。从警局大院儿回来偶遇刘芮潇,英勇出逃投奔刘阳喜,惊险突遇泥石流,如此等等。只没把刘阳喜对乾坤和刘芮潇的评价传达给他,强行遮掩了过去。好在乾坤没在意。
“你可真是个麻烦精,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乾坤揉着他后脖颈上新养出来的光滑皮肤,无奈地说:“一天到晚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