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旅馆住了两天后,肖途前往孙正清为他提供的在租界里的住房。这间住房在一个里弄里的三楼,实在小得可怜,只有15平米,还不如在日本住的阁楼大。一张小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似乎就再没有什么地方了。不过这在上海却是很平常,随着时局动荡,许多移民、难民来到上海。人口增加迅速,所以最感麻烦的是找房子,有许多外来的人能租到一个阁楼已不容易,而租金昂贵得很。因此,每一个住宅总有一二十户居住,能够住到一人一小间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肖途其实也并没有感觉多不适,毕竟在日本的出住也不大。
随后肖途又趁着亚辉通讯社的工作尚未到位的时间,按照孙正清给的地方,找到了那户教导“特殊”技能的人家。他们是住在成都路的赵先生和陈女士。他们教授了一些一般的秘密联络方式,例如,蔽门前看看窗外摆出的花盆和晾晒的衣物;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接头要装做无意地点烟、摘帽子;接头暗语要有加一减二的变化,如果约定周五下午两点会面,那就是说实际的会面时间是周六中午十二点。还教给他如何摆脱盯梢等等。
这几天的“特殊”学习让肖途颇有所得。文学系出身的肖途甚至找来《孙子兵法用间篇》,反复研究“间谍”两个字的含意和内容。他坐在狭小的房间里,仔细地思考着,而后在笔记本上写道:“向,是间入、间中;谋是谋文、谍符。做间课,要能够间入、间中到敌人的内部,甚至心脏中去,取得情报,形成“课文\',提供给作战的指挥员,是一种特殊勤务工作。其中的心理作战,谋略活动,要求极高。”他把从两位老师那里学来的特工技巧加以融汇贯通后,认为这些技能必须得牢记于心,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会成为救下自己一命。随后又为自己定下一个奋斗目标:如狮之迅奋,如虎之威猛,如蛇之执拗。
5月起,肖途正式进入亚辉社,担任一名见习记者,每月工资为30法币。不过因为他留学日本的背景,虽然他刚刚入职,就被安排了许多采访工作。虽然凭借熟练的日语,获得了许多采访机会,但是主要是一些日本商人,军政方面的人物熟练很少,而且也只是一些小人物。肖途虽然也有些焦急,但如果自己表现得太着急,反而会露出马脚。于是也就兢兢业业地在报纸上用笔名方别发表文章。这样一个多月,在报社里获得了不错的评价。
6月底,中日关系非常紧张,全面的战争似乎一触即发。此时肖途更加找不到采访的机会。而组织里也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开战后的各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在沪人员的撤离与滞留。虽然预计日军不会首先在上海开战,但是只要战事一开,以上海经济中心的地位,必然会是首要的进攻目标。届时,所以除了必要的人员撤入租界,其他机构需要全部撤离。
7月8日早上,肖途心急如焚地赶往济仁大学。一进校门,就见到教师和学生们都行色匆忙,教室和图书馆里都开始进行书籍和资料的打包工作,想是大学也准备内迁。肖途找到孙正清,孙先生告诉他,这里的联络点也将转移,新的联络点会通过新件寄送到亚辉通讯社。在此之前就先不用接头。不过对于肖途,任务依然没变,需要找机会接近日本方面的军政高层。肖途答应,只是由于两国战事已开,上海不日也将陷入战火。这时候要接近日本的军政人员,实在有些困难。
8月13号,肖途正坐在报馆里,思考着新闻稿,却隐约听见窗外传来了爆炸声。他心里一沉,隐隐明白,或许日军可能开始进攻上海了。果然,下午派去外勤的记者一回来就告诉同事们,民国政府与日军已经开战,指挥凇沪会战的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是冯玉祥。晚间的大小报纸也争相报道,上海南火车站的日军首先遭到国军轰炸,后两军开战。
此时上海除了租界,还算安全外,其他的地方都可能沦为战场。于是上海租界成为孤岛,原先住在租界外的普通百姓和因为战乱的难民纷纷躲进租界。一时间租界里的治安有些混乱,街头有无数的乞丐和难民。有些人甚至不伸手要钱。他们只是等待在各式各样的食物摊档旁边,见了人家购买大饼油条,或白饭馒头,他们便动手抢,抢到了就朝嘴里一塞。而租界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基本是裹着红头巾的印度人,他们对这些逃难的百姓真的毫不留情,挥动警棍驱赶。街边悲伤的哭泣声几乎不绝于耳。
百姓们想到苦难的时期来日方长,不能不有所准备。随着人口一天天暴增,大家怕人口一多,米粮会断绝。因为上海人吃的米,是靠常熟、太仓运来的,一半是靠外洋运来的罗米。而常熟、太仓的米,不能储藏太久,惟有罗米,经过机器的焙干,可以久藏不变,于是大家就抢购遥罗米。米价也水涨船高,百姓的日子也相当难过。
上海的战事一直僵持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肖途每天上班下班就见到街边难民的悲惨境遇,耳边则是悲切的哭声和隐隐约约的炮火声。他真的非常痛心疾首,在写新闻稿时更加是怒气冲天。但是想到组织交给的任务,只能强压住怒气,满怀悲愤地写下谄媚日本的文字。在这三个月中,肖途有时会趁着双方停火的短暂时间,采访一些日本士兵。因此也获得了非常多的珍贵资料和新闻,于是亚辉通讯社在上海的知名度逐渐响了起来。
9月孙正清寄来一张借书证,告诉他济仁大学的一部分图书馆搬迁到了新的地方,借书证也换了新的。于是肖途立即前往接头,并汇报了自己在采访中得到的情况。11月20日,中国国民革命军在伤亡25万人之后,被迫撤退,上海自此沦陷,虽然伤亡惨重。但是粉碎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意图,肖途心里也为国家自豪。同一天,中华民国政府立即宣布将首都和所有政府机构由南京迁往陪都重庆。由此,上海的秩序逐渐恢复平静。
12月,孙正清告诉肖途。不久将会有一名新的日本驻上海领事将来上海赴任,并于25日召开新闻发布会。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新上任的官员对于中国的情况不熟悉,必然会急着拉拢一批人。将会是打入日本军政高层的极好机会。肖途于是领命开始准备。
这天,在亚辉通讯社里,社长蒋旭之正对着几个没写出好文章的记者大发雷霆,还取消了他们参与新任日本驻上海领事武藤志雄的新闻发布会的资格!肖途看到了机会,便在那些人走出后主动提出要参加武藤志雄的新闻发布会!蒋旭之也对他之前对淞沪会战的报道有些耳闻,觉得是个很有胆色的年轻人,文笔也不错。于是便抱着让他去见一见世面也不错的心态答应了。
25日早上,肖途出发前往日本驻沪领事馆。一路上上难掩兴奋,觉得自己等待多年的时候终于要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准备,似乎都是为了今天。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位于苏州河口北岸,离外白渡桥不远,出门就能一览外滩全景,是一个位置绝佳的处所。
肖途出示了记者证,进入了领事馆的院落。围墙里南北各有一幢红楼,都是砖混结构四层,坐北朝南。立面分段对称。南立面底层为弧拱门窗,主入口上楣有精美的石雕山墙花,檐口、柱头、勒脚、栏杆等细部均有精致的石雕装饰,清水红砖墙。主立面中部饰六根有凹槽的巨柱式壁柱,用花岗岩饰面。看来一定是一位精通西洋与东洋的设计师设计的,在上海的土地上融合了这样多的元素。这次的记者会,每一位参加发布会的记者都收到了一张写着日英双语的圣诞贺卡,想来日本方面也算是做足了姿态。
肖途进入发布会现场,找了一个位置落座。会场中除了中方的记者,更有外国的记者,应该是西方各国对日本在中国的进一步行动也非常关注。不久一名男子就在士兵的带领下走向舞台。这男子40岁多岁,头发精心打理过。唇上各有一撇小胡,颚下留着薄薄的络腮胡子。目光炯炯有神,鹰视狼顾。身姿挺拔,一身西装,显得精明强干。他先自我介绍了一下,名字是武藤志雄,职务是日本驻上海领事。肖途看着这个人,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应该是在留学日本的时候,只是当时自己记下的日本军政人员里似乎没有这个人。
在台上,武藤志雄对着各路记者讲述着自己的理念,他说自己这次前来中国,就是希望能帮助中国发展经济、教育和医疗,使中国人民也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此时,一个忍无可忍的爱国记者站了出来,痛斥了武藤志雄虚伪的侵略者嘴脸,随即被武藤志雄安排领事馆的卫兵将他扔了出去!
肖途听着这位新领事的发言,一边迅速记录,一边也在暗暗思量。根据他在日本了解的情况,日本军政人员对于中国的态度分为两派,鹰牌与鸽派。一方认为对中国只要动武就能完全消灭;另一方认为对于中国只能缓慢蚕食。所以他在事前也同时准备了两套方案,希望能投其所好。而从武藤的言论中,肖途感觉他是鸽派的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