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孟原正乖巧的垂着头，东郭又瞎了眼，所以看见庄季这幅失魂落魄样子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

庄季很快的调整好了表情，他拆开信刚要读，却又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孟原。

东郭也意识到什么，伸出手来推了推孟原，示意他走开些。

于是孟原便恶狠狠的瞪了我俩一眼，装模作样的捂着耳朵跑远了。

我本来也想跟着走开，可强烈的好奇心却死死压着我，让我半分也离不开庄季，索性东郭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庄季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信很短，没头没尾，我就算是听了，也搞不明白。

“见字如晤，如今大势已去。”庄季顿了顿，抬眼看向东郭，吐出剩下两个字来，“可归。”

而东郭却只是嗤笑着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来回滚动：“可归，可归。”他停顿了一下，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小心翼翼试探着开了口：“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一下你。”

庄季立刻便点了头，可在察觉自己这动作的无用后，又出声答应两句。

“现在佐语，也就是佐灵的那个组织……”东郭踟蹰着，却还是问了出来，“从前领头的那个浮生，你可曾听过吗？”

说实话，虽然我认识庄季的时间不长，可见他这样失态，却还是头一次。

庄季在听见东郭这句话之后，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手上的信再也攥不住，随风而去，与路边枯叶泥土混做一团。

而我就站在他的身侧，我本应该伸手扶住他，可不知为何，我却头一次觉得，我应该离他远些。

最终，庄季还是从两片颤抖的嘴唇里挤出两个字来。

“死了。”

他的声音微弱，以至于站在他身边的我都听不太清楚。

可站在他身前三步远的东郭，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是佐灵，还是因为瞎了多年的眼，变得耳力异于常人的缘故。

我只看见，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脸上第一次漏出了脆弱的表情。

之前他从门内走出来，即便是在说自己瞎了眼时。神色都是淡淡的，虽然带着些嘲讽，却也有些不羁的意味，可如今，他却像是站也站不住了。

他摸索着往前迈了两步，扑在庄季身上，扯了他发白青衫的袖子，恍惚的问。

“你说什么？你，你能否再说一遍？”

庄季闭了闭眼睛，似是不忍，似是绝情。

“我说他死了。”

“怎，怎么会？”东郭手足无措的松开了庄季的袖子，转身朝着孟原刚才离开的方向追去，可他毕竟眼睛瞎了，没走过两步，便摔倒在地上。

孟原远远的看见了，小跑着过来，半蹲下身子，想要扶起东郭，可却被他一把甩开，孟原呆呆的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我问你，浮生呢，浮生呢？”

东郭像是发了疯，我忍不住想要走到庄季身前去，可却被他给拦了下来。

孟原听了，也不指责我们，却只是呆愣愣的坐在原地，也不顾自己的衣袖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衣摆被肮脏的泥土沾染，他只是红着眼圈，低声喃喃：“这是，这是一个意外。”

东郭一双瞎了的眼睛却突然流下两行清泪来，他有些嘲讽的咧了咧嘴角，手指用力，扣进泥土当中，我看到一块石子儿划破了他的指尖，崩裂了他的指甲，血就那样流出来，混在泥土中，流入土地深处。

“可我，之前答应给他的贺礼，还没有给呢。”

我突然感觉胸口一阵沉闷的疼痛，像是吸入的空气变作沉重的石头，堵住我的胸口，像是尖锐的沙砾埋伏在我的咽喉，磨的我满嘴鲜血淋漓，我看着眼前这幅惨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我只想也只能安慰庄季，我想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他。

可就当我伸出手去的那一刹那，我的眼前便一片黑暗。

再之后的事情，我便不太清楚了。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担惊受怕，慌忙赶路，本来就不堪的身体更加虚弱起来，我便在这紧要关头昏迷过去了。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天以后了。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单的床榻上，身上盖了层薄薄的被子，我不清楚这是哪里，却一心想着昏迷之前庄季那副凄惨的样子，于是我便急急忙忙的掀了薄被，赤脚跑出门去。

门外是一片沙地，再往外望去便是荒山，我只感觉脚底被沙石磨的生疼，却怎么也找不见庄季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破了洞的，任凭刺骨的冷风吹进来，将我的整个身子冻僵。

“你在找什么？”

是庄季的声音！

我大喜，转过身去，却看见庄季身边还站着那个瞎眼的东郭，心里咯噔一下，我就应该知道，庄季读了那么私人的信件，本又毫无人性的佐灵更是不会放过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