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潮湿的草蛇一般,粘腻而令人不舒服的视线无所顾忌地在他们身上盘桓着。
半晌,森鸥外忽然微微一笑:“杉本小姐介绍来的,当然要给这个面子。是…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两位是吗……不过,两位看起来还有些疲惫。既然如此,不如休整两日,再分配工作比较好。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敦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芥川,芥川收到他的视线,却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
他笔直而恭敬地鞠了一躬。
“但凭先生吩咐。”
中岛敦也赶忙照做。
将那封信状似随意地甩在冰冷空旷的办公桌上,森鸥外细细眯起眼睛,满意地笑了。
*
次日,小雨。
窗外潮湿的空气像是粘在皮肤上一样,让路上的行人几多不耐。即使是在这样一间装潢高档,气氛优雅的法式咖啡厅里,那些交谈着的顾客仿佛也被气氛感染一般,比平时多了几分浮躁。
然而,坐在这间咖啡厅内最不起眼的东北角,穿着白色的长大褂,一副医生打扮的男人却始终保持着微笑,眼神不时向着橱窗外的人行道扫去。
忽然,咖啡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双女士的长靴踏在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那地毯并不十分高档,以至于来人踩下去的瞬间似乎因为陌生的触感而微微迟疑了片刻。
穿着白衬衫的侍者正欲去一对情侣那里问菜单,转头却发现刚进门少女手中还有一把滴着水的伞,赶忙迎了上去,从裹着大衣的少女手中接过黑色的长柄伞,朝对方递上一个温暖的安抚笑容。
少女立刻回以微笑,下意识微微屈膝,表达谢意。但在下一刻迎上那位年青侍者诧异的目光时,她总算是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自己此时并不是在什么高档的酒店参加晚宴,而是来赴一场突然而不甚严肃的约。
她懊恼地皱了皱眉,白玉般的脸颊上浮起两抹红晕,将她苍白的脸染上了几分血色。
今天外面在下雨,但此时好歹还算夏季。然而,面前的姑娘却穿着大衣,还戴着厚厚的配套女士绒帽,总而言之,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将长柄伞放到一边的年轻侍者不由得心生几分好奇,目视着少女向着厅内东北角的方向迈步而去。
在她走到桌前时,一直表现得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无聊把玩着手中瓷杯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看清来人后,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有些阴森,却又像是欣喜。
迎着这样的目光,姑娘却毫不在意一般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将镶着珍珠的白色手套褪去,摘下遮挡着大半张脸的帽子,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瘦弱的姣好脸庞。
“好久不见了,森先生。”少女的声音噙着笑意:“希望我这次为您介绍去的两位年轻人不会为您造成什么困扰。”
“无妨,那两位都是颇有天资的年轻才俊。杉本小姐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穿着白大褂的森鸥外同样回以礼貌的笑容:“毕竟山崎也承蒙杉本小姐关照。”
“您谬赞了…山崎君帮我许多,该是我铭感五内才是。”
这时,侍者忽然出现,热情地端上了一杯热拿铁。在临走前,他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二十多岁男人面对面微笑着的诡异场景。
森鸥外笑容不改,缓缓扫视了一眼少女浑身的装扮,忽然压低了声音:“杉本小姐说才是说笑了…若不是杉本小姐襄助,山崎又怎么能有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
少女端起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
“杉本小姐是信誉之人,为了我那放着大臣的女婿身份不要,不肯平步青云当大医生,而专心古怪研究的不成器徒弟…不仅落了个双目蒙蔽不堪识人的神女空有意之笑名,还遭受着屡屡被令尊大发雷霆耳提面命的待遇,却仍信守诺言,坚持不改,还为他数次提供帮助。”
森鸥外品了一口醇香的咖啡,恍若叹息般噙着笑意发出慨叹。
“要不是知道那孩子一直都是单恋,我几乎真的要觉得您也对那孩子有意思了。”
“……”少女笑容不变,只是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森先生言重了。山崎君并非困囿于儿女情长之人,他不肯为名利所缚,而愿舍弃出身的荣华,投身于毕生心血研究——我对此十分敬重,自然,也只是敬重而已。”
“那倒是。”森鸥外言笑晏晏:“不慕名利志存高远这一点上,杉本小姐和我那位徒弟倒是同一类人,怪不得杉本小姐也能和他惺惺相惜了…只是,这次杉本小姐的举荐却让我想到治那孩子,您之前又是为何举荐我收养他呢?那孩子之前在贫民窟内可是非常善于隐藏,他可是无数次缠着我和我说不知您是如何看穿他的伪装的?”
“……治还是孩子做派。”想起被自己举荐资助的少年那副天然的模样,仿佛已经能想象到场景的少女脸上笑容加深,表情也放松了些。
“哈哈,杉本小姐也就比治大一岁有余,却张口闭口就是治那孩子……无怪乎他不喜欢您了。”
少女低头抿唇一笑,像是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
“治那孩子…和我是合不来的。”她无奈说道:“我们没什么任务可聊,他也不喜欢人把他当成小孩子看…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然而,在下一刻,她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笑容忽然渐渐凝固了起来。
半晌,她才缓缓说道:“其实,治那孩子的伪装很成功。我注意他……只是,他的声音,和我一位故人很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