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一瞬,苏梦枕没再去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查清下药的人。
谢游似乎也意识到对着病患放杀气不太好,收敛了气势,将东西收拾好,就和苏梦枕告辞了。
苏梦枕垂眼,思考着那一瞬间谢游身上迸发出的杀气。
似是……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修罗。
当天晚上谢游便做了噩梦,梦到在枉死城中,他站在一堆腐烂的尸体前,有他杀过的狼牙叛军,亦有死在狼牙军手中、或是伤重不治的士兵。
下一刻,他们齐齐向谢游扑来,好似要生啖其肉。
“为什么杀我……”“为什么不救我!”“我不想死”“我的妻儿……”数声鬼哭冲进他的脑袋,头疼得好像要炸开似的。
谢游惊醒,只觉头昏脑涨,身上乏力。
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他强撑着披衣坐起,翻找药物。
他精通太素九针,平日足够救急,所以一向是去医馆抓药,此刻身边没有很多药材。
无法,他只能从医箱的底端暗格中摸出一小包烟草粉末,取了落凤烟斗点燃。
黑暗中只有火星子忽明忽灭,烟雾悠悠而上,将谢游的脸笼罩其中,颇为诡异。
当日离开枉死城时,卞城王的话犹在耳边:“……虽治伤病无数,然城中阴气冲天,汝还阳后亦怨鬼缠身,难有宁日。”
之后他给了谢游一大堆奇物,除了“义金兰”之外,还有辟邪珠,只要谢游自己不生杂念,便可抵御外鬼入侵。
但是,不生杂念说来容易,做起来万分困难。
每当这时,谢游总是夜难安寝,唯有宁神的烟草,才能助他勉强压下杂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谢游在桌上轻轻磕了磕烟斗,起身走出去。
屋外虽未下雪,但寒风刺骨。
他拢了拢外袍,去厨房温了壶酒,就随意靠坐在回廊的柱子旁,慢慢饮下。
月虽明亮,却残缺不全,暗生凄凉之意。
谢游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取出当日不肯让无情听的笛子。
雪凤冰王笛通体洁白,入手温润。谢游将玉笛凑近唇边,笛声婉转,凄清呜咽。
落雪了。
雪花懒懒散散地飘下来,想要落到谢游头上,却被北风一吹,飘远了。
白雪为开封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颜色,哪怕是繁灯如昼如小甜水巷,也在雪夜中温柔了眉眼。
只是汴京虽美,终归不是长安。
第二日下过雪的街道格外清冷,谢游加了件披风才敢出门。
这天气,要是运轻功去金风细雨楼,怕是要冻死在半路上了。
好在大约是苏梦枕也良心发现,谢游半途上遇见了杨无邪,旁边一顶轿子,里面估计是苏梦枕。
谢游便请他们去了自己家。
苏梦枕穿得很厚,还裹了件毛领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饶是如此,也还是冻得嘴唇发白。
可谢游自己不怎么怕冷,家里也没有备炭盆,无奈之下,只好拉着苏梦枕的手渡些真气给他暖和暖和。
苏梦枕环视屋内,除了最简单的桌椅床架之外,竟没有其他的大件家具了,更不用说什么书画花瓶。
倒是他送谢游的琵琶,独占了一个博古架,看上去竟有些无冕之王的样子。
“先生这儿未免太过冷清,不如苏某寻些书法画作来,也好作为填充。”苏梦枕道。
谢游眨了眨眼,摆手道:“不用了,纸笔我已购入,过几日自己写写画画就好了。”
苏梦枕觉得冷,他却有点热了,便脱下披风挂到衣架上。
凝望白色披风上银线所绣的暗纹与寥寥几枝桃花,苏梦枕随口道:“桃源难寻,恐在梦中。”
谢游闻言笑道:“春兰秋菊夏清风,三星望月桂夜空。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苏梦枕看向他,等他解释。
“我师从万花谷,与世隔绝,四季如春。谷内有晴昼花海,遍种天下奇花,恍惚人间仙境;有三座怪石奇峰,呈品字状,名三星望月;更有仙迹岩,画圣琴圣夫妻常驻,丹青商羽和合……”
“倒真是世外桃源,若是有幸一见,便不枉此生。”苏梦枕认真听了,不由心向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