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闹哄哄的,一会像是有什么野兽在嘶吼,一会又像是谁把自家房子给炸了,“轰隆隆”脚下的地也跟着抖三抖,稀奇古怪的声音不绝于耳,再加上此起彼伏的各种音调交杂的笑声,整体感觉就像是在欢呼什么。
幸好这边屋子离街道较远,游幸站在窗口用两手指把自己那双下垂眼的眼角往上提了提,以便能把远处那座山头看清楚些。
如果按照人界的计时方式,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差不多有半个月了,也弄清楚了原来自己也不知用何种方式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的阴曹——冥界。
这究竟是寻死的心愿终遂还是老天又给开的一个世纪玩笑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习惯就好。
冥界不计时辰,过着与那位谢诗言长得很随性的脸一样随意任性的日子。
普通的常驻“居民”有活就干没活就玩,累了就调息小憩一会继续玩,精力极为充沛,动不动就如今天这般疯上街没完没了的搞庆祝大会,大多都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诸如前几天,一个住在罗什巷的寒泽鬼终于习成了他家老祖宗一项绝技,于是周边几条巷子杂七杂八的各种鬼连同整条罗什巷为他狂欢了大概那么一天一夜。
一问,这是练成了何种厉害的绝技了?
答曰:吞云吐雾术
…吞云吐雾术?怎么解?字面意义还是……?
没错没错!就是把云吞了再吐出雾!
…厉害厉害。(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也有正常的,比如那些给冥阴司,也就是阴曹地府之地府打工的好歹还有些约束,一旦违规犯矩的,那是会被拉上冥雷台受罚的,又因冥雷台实在不是正常体质受得住的,所以大家都很收敛。
那天他内心崩溃地伺候昏死过去的喵喵药浴完之后,便有俩冥阴司的冥使过来了。
一个热火朝天把依旧呈昏死状的喵喵小殿下接走了,一个闷声不吭只领着游幸到了现在他所站着的屋子。
这具五官受地心引力严重影响的倒霉身子似乎是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
他花了大概三日仔仔细细把自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当然某些功能自然也没放过。
虽说脸上的五官各自有气无力耷拉着,尤其是眉毛和眼角携手下垂,大有随时要离脸而去的趋势,可仔细看上几遍,又依稀发现这似乎正是自己的眉眼无疑。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从头到脚整个身子被放在烤箱里烘烤过后干干瘪瘪的,又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干尸蜡黄蜡黄的。
饶是早已对任何意料之外都家常便饭了,面对这种直接毁容又毁身级别的,他还是按耐不住想要向天大骂五百年。
说到天,他本以为冥界是看不到天的,地府嘛,不应该在地下?
当他指着和人界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刮风下雨总是罩着阴沉沉浓雾的天问隔壁冥阴司的打工仔:“喂,我们不是在地下?怎么,这是为防幽闭恐惧症使得,那什么,障眼法吗?”
对方回了他一个看智障的表情:“9102年了哥,人界那些疯子都掘地千尺了,冥界在哪门子地下呢?咋一点科学理念都没有呢?”
你们这群鬼乱舞的冥界都出来了,居然跟我讲科学?
不过意思是这里与人界时间同步?
游幸面上没什么,心里暗骂了半晌,看着对方身上冥阴司鸦青色工作服,抖了抖自己身上那件水色长衫:“那怎么回…会和人界一样?那什么,你觉不觉穿这身衣服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懂不懂欣赏?你尊不尊重中华传统文化?”对方又是:到底受没受过教育脸,指着远处回道:“还有平行空间,学过吗?看到那边那座最高的山没?那儿,是良常山,山顶便是通往各界的入口。你之前住哪的?你们那不设学堂?怎么这点常识都不知道?没文化,真可怕。”
得了这么个常识,游幸也不跟他计较有没有文化之类的问题了,谁知道他们冥界都教的是些什么文化,整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
他连着盘算好几日了,自从之前被一个冥使领着来了这间屋子,就再没有半个鬼来找过他,除了隔壁的,和外面动辄就出来游街狂欢的,他也没再见过旁的鬼。
这样分析下来,他若是悄悄地鬼不知怪不觉地溜了,跑到那什么良常山回人界,应该成功率挺高的。
可过惯了“绝对办不成一件事”日子,游幸踟蹰几日,都还未下定决心。
那山看着近,是因为它实在是体型壮观,此去不说多的,三两日必须得用掉,这三两日之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照谢诗言所说,“他”才走大运得罪过神界的太子,被雷劈了八十八次,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方,要想活着回去,还得小心谨慎才是。
前一段静下来的时候他在心里将谢诗言那几句来来回回咀嚼良久,只不过除了那只小丑八怪,太子殿下,和知道了他说的叔言君乃冥界之主以外,也没多少有用的信息。
倒是说被罚的这件事,他在心里琢磨琢磨,那被罚的定然不是他本人,推测大概跟在家出现的会说话的鬼影子有关,没准就是什么闲的无聊的鬼,在那什么劳什子叔言公处犯了事,便从那良常山跑了出去,将他掳了过来给自己替罪背锅,还使了什么诡异的术法将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反正倒霉层出不穷,万里挑一就挑中他,概率为百分之百。
今也不知怎得,一直灰蒙蒙暗沉沉像是pm值爆表的冥界之天,倒是亮堂不少,尤其那良常山上冒了大半天金光了,像是山顶挖出来一个巨型金矿似的,把那一片的天都照亮不少。
游幸拉着眼角眺望了一会,开始筹划着下一步究竟如何展开才不至于一脚入了个坑,体内那股莫名流动的气息也像是配合他的思维,有节奏有规律的游蹿。
忽听得门外一响,那些欢呼的喧哗声像是集中聚到了他屋外。
随着几声“啪啪”,门外有了一个人声。
“游幸!游幸!赶紧出来!别不出声啊!我知道你在里面!游幸!游幸!游幸!”
这动静,必然是隔壁的打工仔薛秦在拍门了。
游幸挑眉用鼻孔吐了一口气,这家伙自从认为他既没文化又没常识之后,几乎每天放了工都来给他义务科普,这冥界大概有七百六十二种鬼,光这半个月他几乎给他科普了一大半了。
也是怪,在这不日不夜的地方,他竟也跟这些不用睡觉的鬼们一样既不用吃饭也没多少瞌睡。漫漫长日,听他念叨也就当打发时间了。
“什么事?”
他一把拉开门,那还在拍门的手一巴掌差点拍了他一脸。
不过薛秦反应机敏立马顿住手,一张浑圆的脸绽开了花冲他嘻嘻一笑。
“没空!”
游幸定睛看了他一秒,接着立马退后一步,想要合上门。
一般薛秦看他那都是一脸嫌弃加鄙视,就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者看小蚂蚁的姿态,可一旦他摆出这张脸来,那一定是为了一件事了。
陪他看姑娘。
或者说是看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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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时俱进的冥界也时兴相亲,薛秦这家伙据说是单身有三百年,相了也有几百上千次亲,愣是没被一个女鬼给看上。
大概两周前,刚搞清楚自己在何地的游幸,正在屋子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脸,薛秦就板着他的圆脸门也不敲就进来了,也正好看到他端坐在镜子前的样子,立马两眼一翻出言相讥,“你这倒霉劲的,还照什么呢?不嫌晦气?”
在这四处是鬼的地方,居然说晦气不悔气?
游幸顿觉好笑,也没回他。
“诶?我倒是忘了一条,红花还需绿叶配,有对比才有伤害!”
一句话说完,对着他眼露精光的薛秦当即就把他拉上相亲场给他这朵红花当绿叶了。
虽说依然没有结果,但薛秦自觉比以前确实好了许多,起码会有女鬼好奇地朝他们瞟,偶尔还有几个过来搭话的,尽管都是来嘲笑“怎么会有鬼长成这样”的游幸的,可薛秦却是大为宽慰,可见自己也并不差的。
特么的,你们冥界歪瓜裂枣的还少么?你相不到亲是因为你是个嘴不停的叨止鬼好么!
谁家鬼娘想跟个话痨成婚?
游幸早就不耐烦当绿叶了。
“诶诶,不是去相亲!是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今儿出震继离了,这推迟了快三千年了,总算是接了老帝君的班了,这不,大家都在庆贺,你也赶紧出来吧!”
薛秦依旧笑得红花乱颤的,抬手把合上一半的门又给拍开,再伸手一抓,便把木着脸的游幸抓出了屋子。
你们这些神啊鬼啊的事情,跟我有什么相干?
游幸紧锁眉头,十分不情愿被他扯着往人堆里钻。
这冥界的各路鬼也爱些脂啊粉的,还不分男女都爱往身上倒腾一些香料,长衫长袍原本就容易藏味,香料味混着不同种类鬼身上独有的味道,闻起来实在是一种酷刑。
游幸右臂被薛秦抓着,只能从比肩叠踵鬼挤鬼的鬼缝中艰难地抽出左手,堪堪捂住口鼻,隔开从身旁那俩跟着鬼流一块往前冲的赤鱬鬼散出的厚重鱼腥味,身上也不知喷了什么香,把那股令人窒息的腥味调的更浓了。
“哇哦!这家伙是个什么?霉里霉气的。”
“谁知道,看他那样,哇哦!娘了吧唧的,别管他往他身上挤!”
那俩赤鱬鬼见他这动作很是不满,一边高举着双臂欢呼,一边故意往他身上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