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彼得没有看到这个。”
火球在烤炉外欢快地做着能让身体变得柔软的体操动作。
炉子里,托盘上的面包是用温蒂一眼瞥见的油封的玻璃盆中发酵好的面团匆匆整形、再发酵的,最中央飘浮翻滚的三个苹果则在温蒂手中去了核,一层层填满肉桂粉和黄糖,用微融的糖浆粘好削下来的上盖。
温蒂感叹道,扫了一眼烤炉,继续看着柳拉切菜。
一个个小圣女果被劈成两半,黄瓜在刀下轻轻巧巧地化为菱形薄片,火腿更不必说,片片飘落,如霜冻的娇艳玫瑰。
莫名地,柳拉不太希望温蒂看到食材中那些瑰丽的花纹,抢在它们完全展露前加以破坏。刀刃在她的手中灵活的转动,比手指更精巧,更熟悉,更能让柳拉体会到一种安定的归属感。
“我可能擅长用刀。”
“真的,你很擅长。要多小心。”温蒂踮脚揉了揉柳拉的头。这一瞬间她不再像是那个谨小慎微的淑女,而是找回了在永不岛上的照料一切的气场。
柳拉微微低头,笑了。
光球看起来只有一丁点像扑扇翅膀洒出仙粉的小仙女,彼得分得清。
他想抓住一个看看。
他就是想抓住一个看看。
“你们避不开我的,知道吗,连美人鱼的水泡都不行。”
彼得佯装盯上了左上角的小球,嗖地伸出右手侧飞,目标是揽住离得更远的另一个。
光球在离他的手指一片草叶厚的时候忽然炸裂,散成万千光点,徐徐飘落,星空般璀璨。
在他的脚下,光点重新汇聚、成型。
更下方,传来了诱人的蜜糖气息,和温蒂唤他的声音。
瞬间,彼得跳到了他的影子身边,用分给他的烤苹果上的一点糖把影子粘好,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烤苹果就该小口吃。
用牙齿轻轻剥离浸满汤汁、介于酥脆和绵软之间的金黄表皮,熟软的果肉便涌上来,苹果本身的甜蜜被填入的黄糖再度涂抹了一层,恍若剔透的硬质糖壳包裹下蓬松的流心棉花糖,满满的欢喜,还多嵌了丝水果的清新。
一时间,满室香甜。
柳拉吞下最后一块淌着糖汁的苹果,吮了吮指尖,拈起以法棍为基底的塔帕。
黄瓜薄片、奶酪片、火腿片、圣女果和各色浆果酱层层叠叠,任意的组合都不可能让人失望。
最先到达舌尖的是果酱,承接了烤苹果的甜,又带着自然野性的滋味;圣女果爆出的汁液紧随其后,凭借可口的酸度诱惑着食欲;短暂的火腿口感,稍不注意就会溜走;轻煎过的法棍酥脆,又有些朴实的回甘;黄瓜片清爽地掠过唇齿,揭开最后的炸弹:火腿的咸香,一份无法取代的饱足。
温蒂吃下第二块塔帕就罢手了,欣慰地微笑着看向两人。
她的眼里有些水光,像极了永不岛的礁湖。
温蒂不再是那个配合着彼得·潘和遗失的男孩子们假想进食、做出一顿简陋晚餐的温蒂妈妈了。她有一种预感: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帮彼得春季大扫除。
她还是小孩子,但她会长大。她会做出更丰盛的菜品,温蒂想,她终有一天会有真正的家庭,和孩子们。
而那里不会有彼得、柳拉、或者任何一个脸上有那种触动她的东西的人物存在。
现在,继续春季大扫除的旅程吧。
告别的时候,温蒂又变成了那个淑女,辞让后接下了最小的一颗珍珠,礼仪无可挑剔;彼得·潘在柳拉认真的追问下有些羞恼地给出了从第二个路口向右拐、向前飞行一直到天亮的地址,“不过你是找不到的,小孩子才行”,愤愤地暗示说不定自己哪天会再来抓光球。
柳拉随手就推开了那扇门。
彼得欢叫了一声,冲进了满是清晨霞光的广阔天宇。
“他马上会想起来,回来找我的。”温蒂说。“再见了,柳拉。”
“再见,温蒂。谢谢你当我的母亲。你也会回来找我吧?”
“——当然。”温蒂背过了身,面朝着天空。
朝阳在升起。
温蒂转身,脸上是一个漾着水光的笑,仿佛沾有被阳光照亮的晨露。“我还没有给你一个顶针呢,你想要吗?”
“当然。”柳拉笃定地说。
她心里的一部分在叫嚣着,让他们留下来也不错。
还有尼尔斯。还有阿卡。
他们进了你的城堡,那声音说。他们进了你的城堡。
他们已经进了你的城堡,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温蒂踮起脚尖,伸出手揽住柳拉的脖颈,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飞快地小声在柳拉耳边说道:“不要告诉彼得。他以为这是一个‘顶针’,我也就这么叫了……其实,这是一个吻。”
柳拉只来得及笑笑。
去而复返的彼得冲柳拉做个鬼脸,往温蒂身上洒了些仙粉,和她一起消失在天际。
门自动合拢。
光球没有及时填补的黑暗里,红色斑点再次浮现。
这次,柳拉没有马上驱散它们。
蔓延开来的红色,成了她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