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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曲竹声(一)(1/2)

宏昌八年,天下安定。

六月,入夏。

金銮殿后,皇城深宫,一人坐于榻上,斜倚着背后软垫,手放在矮桌搭着,半阖双眸,神色淡淡。

身边两人,一着蓝衣,坐在一旁,搭指诊脉;另一人站在身边,担忧的看着。

半晌,阮临收回手,姜流连忙问:“如何?”

阮临没什么表情,只道:“陛下此乃陈年痼疾,还能如何?”

姜流眉头微皱,又道:“今日朝会,陛下咳了许久……”

“陛下的身体需得静心调养,”阮临看向石璋,“昨日您几时休息的?”

石璋“酉时”二字就要脱口,余光间瞥见姜流的表情,又咽了下去,老老实实的交待:“昨日奏折多,看的久了些。”

阮临于是不说话了。

姜流又气恼又心疼,也顾不得君臣礼仪,急急的说:“您多少也顾及些自己的身体。回川与我劝诫过您多少次,您为何就是不听!”

石璋嗓子痒的很,咳了几声后说:“睡一觉就好了,别大惊小怪。”

“您上次也这么说,结果直接倒在御书房。”

姜流分明是不信他,石璋有些理亏,叹着气叫了声,“衍之。”

姜流登时说不出话了。半晌无奈的轻声说:“眼下大理寺事少,我去内阁帮您吧。”

阮临不欲听他们君臣谈心,为石璋诊完脉便走了,出宫前又去太医院过了一趟。

他虽为皇帝治病,与太医院这群御医的身份却并不相同。御医们对他多有好奇,也难免会有些小人酸妒。

阮临不管旁人怎想,只亲手将皇帝服用的药配齐,让等候在一旁的总管收好,而后又不紧不慢的将自己需要的材料装下,东西一拿,一语不发的走了。

他晒不得太阳,皇帝便专门派人在轿辇四周围上细纱,专用来进出迎送。

阮府的马车在外头等着。宫里侍从将他送到地方,看着他上了马车,功成身退。

“走吧。”阮临舒了口气,昨夜没睡好,今日一早又进了宫,有些疲惫,靠在马车里休息。

车夫是他从慰灵宫带来的,人很细心,为了让阮临能好好小憩一会儿,特意放缓速度,将马车驾的平稳。

路边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看,那便是阮公子的车驾!”

“嗯?阮公子是谁?”

“这位你也不知?!阮公子可是皇上特意请来的神人,医术出神入化,比太医院的御医加起来都厉害!去年春,葛函升葛大人中了毒,便是他给解的!”

“哎呀!不仅如此,这公子还会观星!上月与钦天监的大人们一起夜观星象,推出此夏南地发水,果不其然,我表亲住的村子都被淹了,前几日刚来投奔我!”

“这真是神仙下凡!这公子据说出身不凡,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些贵人们,个个年轻俊秀,只怕京城所有有姑娘的人家都在打着算盘!不说别的,咱们陛下到现在都还未纳人,还有六王爷与姜流姜大人,现下又加了一位阮公子……”

“我看不见得。阮公子被陛下奉为上宾,但毕竟并非高门出身。江湖上再有名望,那些贵女们能认?再说,这阮公子出入皆用马车,从不让人瞧见他真容,说不定啊,就是因为貌丑,才不敢示人!”

“哎,这倒也是……”

马车向前,熙熙攘攘。一路回府,阮临没睡着。

他进京后,石珫派人给他送了一位管事来,名叫杨衷。

杨衷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是刘管家亲自带出来的小徒弟,做起事来很利落,把府上安排的井井有条。

阮临刚下马车,杨衷立刻迎上来,“殿下传信过来,已放在书房了。”

他原本想去房里睡会儿,听到这话便熄了心思,道:“我知道了。”

“还有……”杨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今日,葛小姐又来了一趟。”

“葛月襄。”阮临停下脚步。

“是。”杨衷道,“葛小姐带着谢礼登门,说想见您一面,当面道谢。”

阮临揉了揉眉心:“她早已经谢过……一年都过去了,她还要怎么谢?”

杨衷谨慎道:“葛小姐怕是一直在怀疑您的身份。要不然就是……”

后面的杨衷没敢说下去。

阮临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心思,“下次再来,就拦住她,别让她进门。”

“葛小姐总来堵门,若是哪天见着您,岂不就明白了?”杨衷有些担忧。

阮临仿佛听到了一句废话:“她堵门,我便要见她?”

杨衷想到阮临在京城的作风,默默退了下去。

——

若石璋不传召,阮临向来是不出门的。

但架不住有人要来。

他这府邸是皇帝钦赐,就在梁府对面,与石珫的府邸一道墙隔着,位置极佳。

对门的小姜大人一早就来敲阮府的门,被杨衷恭恭敬敬的请进去,略坐了一会儿,便等来主人。

在京一年,阮临几乎不与他人接触,却因替皇帝调理身体,和姜流混了个熟悉。

姜流见着他,说:“今日我沐休,不想在家里听老爷子训话,过来找你聊聊天。”

阮临露出些许笑意:“怎么?姜老太傅又训你的话了?”

姜流叹了口气:“老爷子在家闲的无事,又正赶上我待在家里,不说几句可不是他的风格。”

阮临坐下,端起茶:“所以你就到我这来——怎么不进宫?”

姜流表情悻悻,阮临心里明白了:“又和陛下起争执了?”

姜流出了会儿神,半晌无奈自嘲道:“他是陛下,君在上,我如何敢与他争执?”

阮临心道扯什么呢,还不敢与石璋争执,你姜衍之当着我面顶他嘴的时候还少了?

你气急了连他表字都敢喊,一口一个石景瑀的,石璋不也没和你计较?

心里虽这么想,阮临表面还是敷衍的问了句:“那就是陛下给你气受了?”

姜流不赞同的看着他,“陛下怎可能无缘无故给我气受?他不是那样的人。”

阮临茶有些喝不下去了,他想请姜流出去。

姜流放下茶杯:“如今京城形式不安定,我想帮陛下分担,他却……”

“陛下这是在护着你。”阮临道,“知足吧。”

“我不需要他这么护着。”姜流说,“我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容易惹陛下生气。”

阮临咂摸出味儿了,瞥了姜流一眼,“知道了。”

姜流于是满意闭嘴。

阮临站起来:“我进宫一趟,一起?”

姜流笑着摇头:“不,你去吧。老爷子说话也挺有意思的,我这就回去再听听。”

阮临也不强求,吩咐杨衷去准备进宫。姜流自顾自的喝了一盏茶,而后施施然离开。

一路进了宫。

石璋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阮临淡淡道:“配了一盒安神香。每日睡前点上一点,能缓多梦惊悸。”

石璋放下书,闷闷的咳了几声,看着阮临坐下,“你能主动进宫,肯定不止这个。说罢,何事?”

阮临没有绕弯,直接道:“姜流方才去了趟我家。”

这倒是让石璋愣了瞬:“衍之去你家干什么?”

“他被姜老太傅训了一通,沉闷的很。”阮临说,“姜大人平日看见陛下心情就好,我让他与我一同进宫,他不知怎的,不愿意。”

石璋眉头皱起来,哭笑不得:“他这是要做什么?和我闹脾气?”

“好的,我知道了。”石璋吐了口气,喃喃说,“真让人不省心。”

石璋正打算派人去传姜流进宫,一抬眼见阮临还坐着不动,疑惑的问:“还有事?”

阮临点头道:“我前些日子想在后院挖个池子。”

石璋不甚在意:“这事你自己做主就是,不必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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