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西利亚想了很久,终究没想通这种狂妄的念头因何而起。当她在人马座前见到皇姬殿下,所有的疑惑,刹那间,好像不言而明了。皇姬殿下于她西利亚而言,是陡然绽放在她荒芜的心田中的纯白之花,是吹散层层迷雾的温煦和风。以前的她,仅仅是活着,在血与火的战场中拼命挣扎,在北方刺骨的寒风中独自舔舐伤口。皇姬殿下带给她的,不只是希望,更重要的,她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在北方战线度过的烽火岁月,建立的赫赫战功,也非毫无意义,而是作为她人生中珍贵的宝物,为她创造了和皇姬殿下相识的机会。她获得了新生,人马座和圣王星的紧密联系,骑士和王的羁绊,也许,她并不比皇姬殿下强大,但,皇姬殿下需要她,正如她需要皇姬殿下。
这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从属关系。西利亚想做的,必须做到的,就是磨砺自己,用最锋利的宝剑,和最忠贞的心灵,守护她的“王”。
她不懂得,亦不习惯上流社会的交际礼仪,没有关系,她是皇姬殿下的骑士,只需对殿下效命,不需要逢迎任何人。从一开始,殿下就叫她不要拘束,现在又叫她放松,想到其他几位骑士和殿下相处的情形,确实,她们并不像自己这样拘谨刻板……
西利亚突然想对皇姬殿下倾述,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只是现在的场合……且不说殿下是否有空倾听部下的心事,这等狂妄逾越之举,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殿下,臣知道了。只是这里人多,臣觉得,跟在殿下身边比较好。”
见她思索良久,却憋出这么句话,银姬不禁轻笑出声,和她碰杯道:“既然你这样讲了,可不要贪杯哦,我的骑士小姐。”
西利亚微笑以对。唯有在殿下身旁,她才能不由自主绽露笑容。
说话间,嘉尔迪雅和丽芙露结伴而来,丽芙露胸前那枚崭新的钻石勋章熠熠生辉。站着说话不是回事儿,于是,大家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如果丽芙露不是穿着军服,而是礼裙打扮,搭配那犹显稚嫩的面孔,就是一个娇俏可人,惹人怜惜的少女模样。和西利亚的沉默寡言截然相反,在座的人当中,她虽最为年轻,位阶只是中尉,却能畅所欲言。不过,即便是将帅也不能随随便便和皇姬殿下同席,她们能够坐在这儿,多是仰仗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君臣间的友谊,和地位高低则是全无关系。
只廖廖数面,银姬已瞧出了丽芙露的一些品性。天性活泼,人缘甚佳,总能使周围人开心,对一些事物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等等。最难得的是,丽芙露极为自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见她欲言又止的纠结神态,银姬心下觉得有趣,让丽芙露在说与不说中徘徊的事情,恐怕又是她的“小道消息”罢,嘉尔迪雅对她的身份抱着怀疑,不知她从哪儿得知的“机密传闻”。这些,银姬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只是也不是什么值得公之于众的秘闻,嘉尔迪雅不问,自己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你想说什么,中尉?”银姬笑问。
终于等到殿下的许可,丽芙露连忙接话道:“臣听说,参谋部正在拟定一项计划……”
“还听说和我有关是不是?”
丽芙露迟疑了下,点点头。
“如果是真的,你当如何?”
“殿下认为,臣之前的表现还过得去吗?”
“你胸前的勋章就是最好的证明。”银姬说,“至于其他的,我觉得你应该问西利亚的意见。”
丽芙露所指的和皇姬殿下有关的计划,身为殿下的直属部下,西利亚当然知道得更清楚,而且,这件事情和她自己也有着直接关联,同样的,她也知道明天的残酷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够承受的。
虽然殿下没有强制要求,西利亚在认真考虑过后,注视着丽芙露道:“中尉应该清楚,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你可以把机械变种看作讨厌的害虫,但是叛军,和我们一样,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父母妻子,有牵挂的人,也有人牵挂他们,你理解其中的区别么。”
“这……我当然知道,好吧,是我多嘴了,我或许做不到。”丽芙露沮丧道,她可以倒背如流军人守则,可一想到自己的双手沾满同胞的鲜血,死难者无尽的诅咒仿佛在耳边回响,她无法忍受。
其实,不止丽芙露一个人这样想。皇都军校的毕业生,超过九成被委派到靠近边境的军镇进行强化训练,必要时,这些人很有可能被命令支援前线的战斗,剩下不到一成的人则编入戍守皇都的近卫军。谁走,谁留,这其中是存在操作空间的。但稍微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除了九头牛拉不回来的顽固,很多年轻人是不会放着舒适安逸的生活不过,跑到边境去受苦的。简而言之,近卫军中的富贵子弟不在少数,当然,并不是说他们都是些酒囊饭袋,无能之辈。强将手下无弱兵,领军的高等将官都是经过战火洗礼的战士,不可能容忍部下浑水摸鱼。只是几十年来,近卫军对付的始终是时而现身的机械变种,而人类最终之敌亦是机械变种,很多人都未想过哪一天会和叛军碰上,是以他们脑海里并无沾染同类鲜血的意识。这也就是丽芙露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动物变异成半机械体是不可逆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将其消灭,可人不一样,军事史上,不乏死伤人数成千上万的战役,敌我双方都在杀人……
“中尉不必气馁,你还年轻,继续磨砺就是。”银姬鼓励道,“为国效力的方式有很多种,阵前杀敌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有时候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