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檀手中暴涨的藤蔓甫一触及界墙,在城墙中游走的剑意便被激发,一道短而促的剑气打出。叶檀盛怒之下不闪不避,仍是一鞭挥出,激荡的剑气割断层层飞舞的藤蔓,擦着叶檀的肩膀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被割断的藤蔓一段段落在地上,叶檀一言不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继续催发手中藤蔓,还待再来一鞭。
清羽一把拉开叶檀,吼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叶檀眉头皱起,手一抬,另一条藤蔓向着清羽飞来。
清羽怒极反笑:“很好,跟我动手是吧?”她盯着叶檀,反手抽出永昼,一剑荡开飞来的藤蔓,剑尖不停,继续刺向叶檀。
千机门两人看着先是旁边动也不动的叶檀突然暴起,和界墙打了起来,然后清羽加入战局,和叶檀打了起来,俱都目瞪口呆,心想剑修果然不同凡响,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
清羽和叶檀一边顶着界墙中剑圣的威压,一边彼此斗个不停。藤蔓被剑光绞断,叶檀索性抽出流云,正要催动灵力出剑,蓦地感到灵脉滞涩,丹田传来一阵剧痛。清羽见叶檀停手,便也停了手,带着警惕打量叶檀。只见他满脸痛苦之色,想是刚才未调理妥当的内息再次混乱,便叹了一口气,带着叶檀远离了界墙的攻击范围,去查看他身上的伤。
剑气造成的伤口倒不深,流血不多,但是也不能任伤口一直流血不管。普通的伤药对带着剑意的剑伤没有作用,最好还是快点回剑宗让身为医修的青霄长老看看。
千机门两人吵嚷个不停,好不容易应付了他们,清羽疲惫地跟江天雪和十方道别,带着受伤的叶檀飞回了剑宗。
青霄长老看到虚弱不堪的叶檀吓了一跳,又对着他的伤口一阵大呼小叫,一叠声问是谁伤了叶檀,伤口中怎么有剑意。
清羽一路未歇,此刻也是疲惫不堪,耐着性子向青霄长老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去挑战界墙……”
“什么?!没事挑战界墙做什么?我就说你们剑修不可理喻,打人不够,还要去打墙。”
清羽额头青筋直跳,总算理解了师父面对青霄长老时想要掐死对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叶檀自己发疯,关他们剑修什么事?
这是四大长老之一,是师叔,是长辈,要冷静。她深呼吸几口,压下一脑门的杀气,问青霄:“长老,这剑意可有办法拔除?”
青霄瞪大了眼睛:“你以为医修什么都能医吗?拔除剑意?我不会!”
清羽眼神一厉,又有了以下犯上的念头。这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你不会拔除剑意,还要怪我不成?
算了,青霄长老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还是找宗主来吧。
清羽正想告辞,青霄大喘气道:“不过这小子运气好,体内有残留的天玄丹,破了的丹田都能修复,剑意不在话下。”
清羽松了一口气。
青霄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自言自语道:“这都金丹了,还挺快。不过怎么还走火入魔了?气海也太乱了。”
然后他转过头去看清羽。
清羽看着青霄。
青霄一摊手:“我灵力不够,没法给他调内息。”
清羽无语,认命地去请宗主了。
苍霄垂目为叶檀梳理乱成一团的内息,浑厚的灵力沿灵脉到达叶檀内府时,苍霄动作一顿,脸色忽变。
不多时,叶檀悠悠醒转。
剑意仍在伤口中肆虐,血流不止。叶檀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让苍霄想起四年前叶檀刚到昆仑山的样子。
那时沈灵渊还在,现在清羽却说,沈灵渊被人劫到了魔域。苍霄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也不知是在笑谁。
他看了叶檀一眼,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古怪,道:“说吧,怎么回事。”
香炉中袅袅白烟在房间内扩散,一室宁静中,叶檀的声音古井无波,把凉州城外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苍霄问清羽:“此人形貌如何?”
清羽道:“那人黑衣遮面,弟子未能认出此人。”
叶檀静静道:“师兄称此人‘姜回’。”
苍霄道:“此人体内有天玄丹,若是姜回,他抵赖不掉。另一人呢?”
清羽道:“后来那人斗篷遮面,速度很快,弟子惭愧,也未能看清面容。我和叶师弟追着那人,一直到了界墙边,那人和沈师弟的气息都消失了。”
苍霄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叶檀,你随我来。”
清羽告辞离去,青霄去调配调理内息的药物,苍霄带着叶檀,来到青霄峰的后山。
后山挨着主院的这边草木葱茏,另一边白雪皑皑。苍霄和叶檀脚下站的这处,有青青的草尖自薄雪中冒头。
叶檀轻声问:“宗主想说些什么?”
苍霄沉声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修道之人自来亲缘淡薄,一念放下,方得清净。你心中杂念太多,如何能登大道?”
这话似乎在责怪叶檀太过执着于父母的仇恨。但叶檀心中明了,宗主探过自己的气海,知道困扰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不是父母惨死,不是天玄丹被夺,不是半生失明,而是沈灵渊。
叶檀站直了身体,平静道:“你看到了,师兄既是我的心魔,也是我的道。你劝我放下,无异于让我自毁。”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苍霄被他的话语激怒,冷声道:“灵渊是剑圣和天魔之子,身负天魔血脉。如今封印被姜回打开,灵渊遭魔气反噬,后来的那个人想必是在救他。”
叶檀自发现沈灵渊突然魔气缠身后便想了很多,只道是姜回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害了师兄,却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一时心神大乱。
苍霄观叶檀神色,顿了顿,道:“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方法穿过了界墙,沈灵渊本来就是魔族的人,他到了魔域之后,未必还会回来,你不放下也没有意义。”
叶檀闻言不假思索道:“道法自然,修道应该顺应本心。放不放,我的心说了算。”
苍霄本就在强忍怒气,闻言怒不可遏,喝道:“混账!”一掌击在叶檀胸口。叶檀本就有伤在身,哪儿还能受得了这么一下,当即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山石之上。
苍霄看也不看叶檀一眼,拂袖而去。
正在药房配药的青霄听到后山动静,愣了一下,手上端着药秤就探头探脑过来看,正好看到苍霄快步离去的背影。再一转头,就看到叶檀倒在一旁,生死不知。青霄扔了药秤俯身去看叶檀情况,一眼看出这是当胸受了一掌,顿时怒气冲冲,对着苍霄背影骂道:“你干什么欺负我徒弟!以大欺小不要脸!”
苍霄脚步一顿,心道:那是你徒弟想欺负我徒弟!到底谁不要脸!
他脚步加快,简直不想在青霄峰多留一刻。
青霄唤来童子,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叶檀扶到房中,又匆匆给叶檀去调活血化瘀的药去了。
忙活半天,叶檀情况总算好些了。青霄去休息,留一个童子在此照看。
夜色寂寥。
叶檀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踏不到实处,仿佛是无根浮萍。他挥退童子,在无边的黑夜中静坐了一会儿,起身自床边摸出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盒子上了锁,叶檀熟门熟路地打开,里边是一盏鱼戏莲花灯,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盒中软垫上。
他在桌畔落座,拿出灯盏,摩挲细竿尽头的那只鲤鱼。鲤鱼也不知被人摸了多少遍,朱红的漆都快掉光了,露出原木的底色,棱角也变得光滑圆润。
叶檀点燃了笼在层层莲瓣中的蜡烛,微弱的烛光摇曳,莲花灯透出暖色。叶檀的面部轮廓变得柔和,好像他也能看到无限黑暗中的这点幽光,好像师兄此刻就在身旁。
叶檀睡着了。
梦境中红雾弥漫,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他走近些,朦胧中似乎是沈灵渊手中拿了一盏莲花灯出现,笑着问他:“师弟许了什么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