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那个人。

虽然那个人平时总是装出一副刻板严肃的老学究样子，脾气也实在算不上好，但究其相貌来，倒是生得那样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眼来。此刻他认真的样子，没有机会去刻意表现得冷漠严肃，反而将他最真实的样子暴露给了方之衡，让方之衡得以在沈清辉脸上，看到那样被岁月平和了的温柔和纯净，美好的让人忍不住深深沉溺在里面。

传说中的岁月静好，大抵不过如此了。

方之衡一向都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因此，哪怕就那样一直盯着对方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沈清辉强忍着那种眩晕的感觉，几乎不敢去看方之衡那鲜血淋漓的手臂，颤抖着磨蹭了很久方才将药细细涂好，然后，仿佛是终于忍到了尽头一般，用力在伤口处打了个节，极其嫌弃地一甩，“好了。”

“嘶”，手臂上传来的抽痛让方之衡瞬间断了思绪，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但还不至于让他有太多反应。

大概人都是这样一种肤浅的动物，对于赏心悦目的人，总是狠不下心来，甚至会无条件无限制心甘情愿地迁就对方，再自欺欺人地找一些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把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压下心头微微滚动的异样情绪，不咸不淡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也不管沈清辉答不答应，转身便走。

如同想要逃离什么一般。

“站住。”沈清辉声音不大，但显然怒气未消，又自动恢复了那副冷心冷面的样子，相比刚才生生多了几分棱角，连语气都强硬了几分。

若是从前，他也算这间办公室的常客，摔打的久了，这样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理会，任由那些班任或苦口婆心或破口大骂他根本就不在乎，若非这样，他也不会以一己之力气跑那么多班任。但是这次，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之前，他的身体便先一步替他做了决定，脚步猛地一顿，还转身回头看了看。

听话到连方之衡自己都觉得吃惊。

这样的反应实在是让他很不爽。

不耐烦的神色终究只是一闪而过，临了，他还是乖乖站在沈清辉面前，听候他的训斥。

反正被骂的次数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次。

然而等了这许久，那个人，终究也没有再说出一句为难他的话。

同情也好，收买人心也罢，终究，是这样轻轻放过了。

“回去记得勤换药，若是不方便的话，可以来找我。”

当沈清辉语气中不再有剑拔弩张的冷漠时，原来，还可以有那样足以打动人心的力量。

方之衡什么话都没说，神色默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是，他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泄露了他不甚平静的心里，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也似乎开始表明，曾经在他心里有什么坚定不可动摇的东西，如今已然有了倾颓之势，只是他自己还不曾知道罢了。

——

方之衡回到班级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座位上，脑中微微有些凌乱，一时间千头万绪无处言说。众人本就怕他，更别说他此刻脸色阴沉，明显心情很不爽的样子，更无人敢前去触他的眉头，那无异于在老虎嘴里拔牙。但虽说是不敢，也总归是难忍八卦之心。背地里议论纷纷。方之衡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因此，他也未曾注意到，周围以他为话题中心的窃窃私语。

“哎，你们说，刚才发生什么了，我怎么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啊？”

另外一人小心翼翼地觑了方之衡一眼，有些猜不透的道“这也不像是被打或被骂的样子啊......”

“他手上的伤，应该是班任亲手给他包好的吧，面子可真大，啧啧啧”

“你小声一点，不要命啦，可别让他听见......”

————

虽然这样处理，沈清辉觉得自己作为老师的尊严有些受损，但他本身至少表面上是个克制而内敛的人，即便有怒气，也绝不会在工作场合表现出来，破坏他为自己树立的形象。

那个孩子的本性其实并不坏到无法挽救，至少在沈清辉眼里是这样的。他的生活缺少关爱，所以他冷漠；他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希望，所以他颓废；他遍尝了人情冷暖所以更恨虚伪的真心，这所有的一切，不能不说是生活的无奈。心中虽不忍苛责于他，但终究是职责所在，在人前，责骂怎么都是少不了的，但私下里还是为他留了余地。那个孩子孤傲冷漠，骨子里都是暴戾和颓废，更不堪管束，所以一味地打骂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他只能徐徐图之。

——巍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