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三天两头的，沈清辉总会挤出时间，带着方之衡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今儿带方之衡去买菜，让他见证沈清辉无赖而又高超的杀价本领；明儿又带他去游泳馆，感受一下所谓美丽奇诡的海底世界；后儿又强拉他去咖啡馆，品尝那他从来都喝不出任何区别的咖啡。

总之，就是将一颗心全都拴在了方之衡的身上。

方之衡于人情世故上何等聪慧，他当然明白沈清辉费尽心思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他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爱。

但方之衡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他其实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来。

但他已经不会再去违拗那个人的意思了。

方之衡不忍对方失望，所以也在尽可能地配合对方尽力改变。

慢慢地，方之衡真的不再像从前那样厌世消极，因为他会好奇，他更愿意去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看沈清辉还会因为自己做出哪些事来，甚至是，露出何种认真却又幼稚的一面，他很期待。

然而，细细究来终是越了解越发现，那位永远刻板着一张脸面对学生的年轻人，对于生活的无限热情，坚定到几乎灼伤自己，那样努力上进，认真生活的样子，方之衡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在沈清辉身上，你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什么是放弃，什么是颓废，你只知道，他的目光似乎永远在看向前方，永远在追寻属于他的目标和未来。

有很多次，方之衡都忍不住向上天许下心愿，愿意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地将沈清辉留在身边，只为了那人生中仅有的些许温暖，难得而纯洁；方之衡更希望，在往后茫然而不知所求的人生中，从此有他的陪伴。

沈清辉其实很忙，毕竟是重点高中的班主任，他已然花费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在自己身上，但班里那么多学生，每一个都需要他负责，这样他自然就不能经常将目光放在自己一人身上。

方之衡发现，当沈清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心底就会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一遍又一遍的怂恿他去做坏事，好以此来留住沈清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声音中充满了极端的暴躁和骇人的戾气，如同恶魔一般死死纠缠着他，只一待他有所松懈，便会跳出来兴风作浪，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可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只要沈清辉在他身边，便会立刻如同死了一般沉寂下去，无论多大的石块也都激不起半点风浪。

所以，当方之衡发现了这一点后，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在沈清辉身边，像影子一样，默默地追随。时间一长，连从不和班里任何交流的方之衡都听到了流言，“那个曾经臭名远扬的差生如今已经变成了班主任身边的第一狗腿。”

这话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好话，言语间没有半分友好之意，但神奇的是，方之衡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没有想往常一样有将传谣之人揍一顿的冲动，反而于无人处温然而短暂地笑了一下。

如果那时在他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那么他便会发现，那样的他，笑容欣慰而纯粹，不掺杂一丁点杂质，如同得到了某种满足一般，融化了少年原本阴郁可怖的面容。

沈清辉本来以为，那晚他出手收拾的人，以对方那天所表现出来的嚣张气焰和不俗的家世背景，是不可能不对他们进行报复的，所以他才日夜悬心，每天都亲自送方之衡上放学，确保他的安全。

可是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久到沈清辉都快忘了这件事，都再也没有人来找他们俩人的麻烦。那几个人，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度让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沈清辉也猜想过或许是因为那天他的威胁起了作用，那些人回去后被家人警告不敢来了；又或是那天拔刀见血被吓破了胆，自己才是太战战兢兢小题大做了。但不管怎么说，日子能恢复从前的平静，都是一件好事。

直到后来，沈清辉方才隐隐听旁人提起，那个李宗耀和他的几个哥们，早已经转学离开了，至于去了哪，则没有人知道。不过对于沈清辉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他似乎忘了，但凡海上有风暴来临前，海面往往总是格外平静。

而此刻的平静只不过是为了以所谓的假象，麻痹那个处在漩涡中心的人，从而在他放松警惕时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时间一长，再加上危机已经解除，之后沈清辉能送方之衡低的日子就变少了，他毕竟是那么多学生的班主任，如果总是把目光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不免对其它学生不公平。

好在他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发小，他自己没有时间的时候，多半都会去找他那个发小帮忙，按时接送方之衡。他的朋友是个极其稳重靠谱之人，他很放心。

方之衡懒懒地斜倚在书桌前，有些呆呆的看着沈清辉每次来都固定坐的那个位置，一时无言。

如今临近期末，那个人更忙了，他有多久都没来过了？三天？五天？半个月？方之衡已经记不清了。不知为什么，最近他的脑海中总是会不自觉地浮现那个人如从前一般伏案看书的样子，想起从前那个人在时，时光总是如同定格一般美好，连带着他的心也会随之变得静谧和平和，而往往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幻想着，自欺欺人地认为那个人还守在他身边。

方之衡在逐渐变好，变成沈清辉一直以来想让他成为的那个样子，这点大家都已经有目共睹了。虽然这样的结果就是沈清辉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和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方之衡也并没有幼稚到特意再去变坏从而重新获取沈清辉的注意。

相反，在更多的时候，在沈清辉不在的时间里，他都刻意地去约束自己，努力地去成为沈清辉所希望的样子。

虽然他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闷不爱讲话，但也已经变得平和而冷静，再不复从前动辄暴戾的样子。

班里的同学慢慢的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怕他，尽管仍是无人与他主动搭话，但比起从前方圆一米寸草不生的情况已是好了很多。起码有时方之衡听到他们在一起讨论什么，还会冷不丁地插句话，也不再是无人敢接话的尴尬场面了。

不久后，期末考试结束。成绩下来后，沈清辉第一时间给方之衡打了电话。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方之衡也算是摸清了沈清辉的性格脾气，虽然电话中沈清辉掩饰的极好，声音淡然无波仿佛并不在乎他的成绩一样，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清辉些许克制的欣喜，他甚至可以想见到，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此刻一定是欣慰且温柔的笑脸，眉眼弯弯，唇角含笑。

“还有事吗？”方之衡问道，最近似乎除了学习，二人便再也无话可说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方之衡饶有耐心地等待着，片刻后，传来了沈清辉略带忧虑的声音：“放假了，我不能时时都在你身边，记得照看好自己，虽然到目前为止那些人没有报复的迹象，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有什么事，记得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