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眼睛里的……伤……”他关注点落在对方左眼的朱砂痣上。
明颀白了他一眼,一指戳上了他的额头:“这是天生的,江死娃。”
“哦,”江夜这才意识到这问题有些傻,地头按了额头自嘲地笑笑。宝牒被主人放得太高,中国文化里诸如“高枕无忧”等方位偏爱的例子比比皆是,想来许愿人把这愿望看得很重,因而扔得高,想让老天爷看得更清明,也就遂了他的愿。
奈何明颀想要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又不想用手机镜头放大,一甩头一跺脚一拍膀子就借着粗枝往上爬。
“明老师……”江夜唯恐他脚滑坠下,在下面跟着他打转,随时准备牺牲自我把他接住。
上面那个越来越起劲儿,一直在汇报工作进度。
“我上来一点了!”
“我又上来一点了!”
“我离它近些了!”
“我要抓到它了!”
……
“我把它取下来了!”
他现在已经爬得级高,手里执着红线宝牒,把上面的字默读一遍又一遍。
“明老师,”江夜在下面叫他,“下来吧。慢点,我不是催你。”
两分钟后,明颀落地,江夜心里的大石头也跟着他落地,刚才半举着双臂,现在放下来才发现有点酸疼。
这山不是私人财产,自然也有别人光顾,小径上走过来一路人,有男有女,老老少少,杵成拐杖的都有。
最小的一个孩子大喊:“皇天不负有心人!”奔跑着在一块岩石上躺在。小孩子总是坐不住,躺也躺不住,没躺凉快就蹭起来,岩石上多了一大片湿润的汗水印子。
他们一家人,在用脚步,伴着老人走过人生旅程的最后一段时光。
明颀和他们面面相觑,隐隐觉得那个中年男士有点面熟,仔细看了几眼,想把他的目光吸引过来。
果然,眼神相交的一刻,中年人也愣了,继而朗声道:“明颀!”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中,明颀已经过去,拣了一个位置坐下,江夜遥遥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把眼神收回来,手摸到刚从树上取下来的宝牒。
宝牒上刻着一对情侣的名字:林凯,王亚柒。
另外一面只有十个字——夜深花睡去,高烛照红妆。
句子上口,他也默默跟了念了几遍。
他模糊地记得这是从哪个大文豪的诗词中摘下来,但清楚地记得自己不记得是哪个人哪首诗。
那一行人歇了一刻钟就走了,明颀把他们送出一段距离,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你猜我碰到谁了。”
“谁?”
“叫你猜,”明颀用胳膊狠狠怼了他一下。
“嗯……启蒙老师?”
“哟,不错不错,对了,送你几个巴巴掌。”
江夜跟着鼓了几个傻乎乎的掌:“想来能把你和这座城市的人牵连到一起的,多半也就只有学生和老师了。”
“不是你说我该差点忘了,你是我的好学生啊。”
“补个课那几个月而已,还算不上。”
“嗯?”明颀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那片许愿宝牒把玩,“那你能换个称呼吗?老听你叫我老师,我别扭得不行。我也就比你大个……大个几岁……”
大六岁……而已。
明颀一掌拍上额头,江夜正奇怪,对方却一下笑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如你叫我哥哥吧,叫明哥。”
江夜:“……”
“不行啊?不行叫爸爸也行,你看着吧。”
江夜咬咬牙:“有人这样叫你吗?叫哥哥,明哥。”
“额⊙⊙!当然有鸭,我兄弟姐妹可多了哈哈哈哈哈哈。”
“……”江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活泼的明老师总让他招架不过来,“算了。”
“算了就算了,后头再说。”
“嗯?”江夜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我说来日方长。”明颀不等他应答,自顾自地把宝牒拾起来,“望这两位宽容大量,借他们的宝牒捎我一程,要许愿吗?”
江夜脸霎时红了。
两人对视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明颀终于憋不住,戏精上身,哭了。
“江夜!你个蠢材!你个死不要脸牛皮糖尿性的蠢材!跟着老子!以前跟着老子!现在也跟着!老子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你他妈还看不出来吗??!!你他妈滚蛋哈雷彗星轨道上去,叫那团冰晶把你的榆木脑袋撞清醒点!你是不是还不明白??!!”
江夜被劈头盖脸地砸了一通,心口豁开一角,咬了口唾沫:“我懂。”
明颀大口喘气:“你懂,就你懂,你懂什么了?”
江夜嘴速极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明颀听不懂。
他把明颀的手攥过来:“明老师,你打我,骂我吧,我头一次这么窝囊。”
“你这人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是。”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明颀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不要脸,简直是把尊严胡乱掷在地上,踩了一通,血淋淋地曝光。
“你刚才说什么了?”他尽力使自己平静,手却在抖。
手抖的毛病一度让他怀疑自己有帕金森。
江夜不答,又说:“明老师,你跟他的对话我听到了。”
“谁?”明颀随口一问,与此同时,一颗心蓦地悬空,“苏祁?”
“嗯。我上楼听到声音又下去了,你们说完我才上来。今天第一次见他,嗯,很帅,身材也好,跟你很配。”江夜的评价理性而中肯,几乎不带个人情绪。
“……江死娃,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明颀抹了把纵横的老泪,以手扶额,试图把江夜的手甩开,却甩之不动。
“明老师,我抓紧了。”
“???”
说话间,江夜整个人倏地逼近。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明颀被江夜挡着,又被他高出半个脑袋的身高优势压着,莫名恼火。
“江死娃!”他用力一堆,江夜就趁机把他的手往怀里拢,带着他抵在树干上,眼神直逼。
湿热的呼吸在两人之间打转。
江夜还很委屈的样子:“明老师,你这要不是欲擒故纵,我可要伤心透了。”
“有病。”明颀骂了一句,奈何对方还是一座山一般挡在面前。
“明老师,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明颀内心火山喷发。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都没好意思吐露,还拉着我一把老骨头不要脸??!!江死娃你到底是有多厚的脸皮??!!
江夜心满意足地笑笑,在明颀的手背上落了浅浅的吻:“是了,我也喜欢你。”他这才微微松开手,“一路上我都在想,以我说两句话就打结的功力,要怎么才能压得过他那段情话。我就编了一路,编了又改改了又编,还是不满意。后来我想想,内容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为了避免打结,我用方言说。”
明颀:“……”
众所周知,明老师不会方言,十年没学懂垚城的方言。
江夜说完最后一句话,把明颀揽过来,绝向前倾身:“来,我初吻还在。”
明颀:“……我不在了,谢谢。”
最后一句话是用普通话说的。
“我感谢上帝教你受尽了折磨,仍回到我身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