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颀心跳漏了半拍,转身就往自己房里钻,一个字也没说,就拍上了门。
明妈明爸带儿携女,劳顿了一路,把油米和保健品交托出去,各自道声稀罕,好久不见,入了火房腾出来的位置,开始谈天说地。
外面在下雪了,大舅把手放到火苗边烤,问道:“怎么不开车来?误了饭点有些人又要嚷了。”说着看向明家的小儿子,“没把你腿给走断吧?”
小孩面红耳赤作势要踢他,被一手摁住了,明妈语气严厉:“明天,你给我坐下!”
小儿子直出大气,上/火得不行,抱着手生闷气。
大舅朗声大笑:“电话里问要不要开车来接,你自己不愿的。诶,那边路还冻着?”
明爸接过话茬:“按毛爷爷的话说:千里冰封,早就限制车辆通行了。”
大舅:“唔——那不该是老路?你们从土地庙那边过来的?”
“嗐呀,前两天赶集遇见丧葬队出行,想过来拜拜神去去晦气,不是又听说结冰嘛,不巧都碰在一起了。土地庙里还听得有人哭,好好的过年,总是死人多,待两天回去也得吃白喜事酒去。”
明妈低头对二女儿说了什么,后者眼神飘忽地点了头,挤开众人交错的腿儿往一处去了。
明颀正在屋里,坐在床沿上百无聊赖地用脚敲地。山里信号不好,一个消息都发不出去,屏幕上的圈一直旋了好久,最后显示的是“发送失败”。
明颀:“……”
房间里有两个上了床帘的大床,用古朴的屏风隔开,他就坐在外面的床上。
正想着怎么撒这通讯困难造成的煞气,门却咿呀地咧开一条缝,一双手搭在了门框上。
明颀:“???”
接着,一条细腿迈了进来,明颀吓得不清,愣愣地靠在床边,明妹倒退着进来,整个身子都在门里,才做贼似的把头转过来。
一转,她差点得了失心疯。
“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你……你是谁?!”
明颀把灯打开,拦在她面前:“这话是该我问你吧。”
明妹惊魂甫定:“你你你……你是哪位哥哥?”
“你认不得我?”
明颀长得好看,明妹就多看了半晌,吞了口唾沫,斩钉截铁道:“不认识。”她挤开明颀,“我拿点东西。”
明妹着了一身红色冬裙,脚下踩着黑皮靴。腿是随了妈的,长长细细。十五岁,身材初具规模,五官也长开了些,不过明颀以客观的第三视角来看,她嘴唇薄得刻薄,衣裳也选得太不是年龄了,妆稍微浓了,腮红打得过重,显得有点滑稽。
这张脸还没发挥它最大的潜力,过早适应成熟看起来只会更加幼稚。
明妹在屏风那边摸摸索索,半天才慌忙出来,又瞥了一眼他。明颀下意识摸摸她盯着的自己的耳钉:“嗯?”
“没什么?”明妹一脸红晕,跑得比风还快。
明妹以前叫“明媚”,自我意识逐渐形成后,她深谙这个名字的老土和不上档次,说服了父母,毅然决然到相关部门给自己改了个新的——明岚。明天说她是侠岚看多了,总要万事沾到边,以体现粉丝的优越感。明岚也承认,要不是“明千钧”或者“明辗迟”这样的衍生名字太损女孩子的温婉形象,她也是有意向信手拈来的。
明岚从厕所出来又回到火房,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好看的哥哥,火光在她脸上打出阴影,有人不住夸了句:“明岚真是越长越出挑了。”
饭前,放了几十响烟花礼炮,院子里一片狼藉。亏得过年前三天不扫地,院子里脏也脏得让人心安,饭席铺开,开饭了。
两家合在一起吃团圆饭,其乐融融,热闹非凡,觥筹交错间,明岚恶心了一把,忍不住想起老师说的那句话:“中国人的酒席就是交换口水的地方。”
她于是夹了些菜离开饭桌,坐在外面的长木凳上吹冷风。
雪下得很宁静,落地细无声。
灯光未及的黑暗处有个人影晃了晃,她定睛一看,顿时来了精神——刚才那个哥哥。
她前脚没迎上去,明妈追在后面就骂出来了:“你给我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明岚吓了一跳,端着碗静静地看。
明颀面不红心不跳,直说:“我记住了。多个人多张嘴,你们没本事家里穷供不起我吃饭,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姥姥从屋里风风火火出来准备拉架,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大过年的!什么值得好吵!阿明就是进来拿个筷子,你们娘俩……行了行了,都吃饭去。”
明妈双手握拳,气呼呼地扔下一句:“不吃,气都气饱了。”
姥姥问被落下的明颀:“你怎么,惹你妈生气了?”
“我也冤,你没看到她看到我就想掐死我。”
“饭还吃不吃了?”
“吃啊,”他无甚要紧,语气和表情都轻松得很,“跟这种人置什么气,饿紧了不是帮着人折磨我吗?”
“那就行,”姥姥推着他往屋里走,“别饿坏了。还有你妈妈啊……别放在心上。”
明岚隔得稍远,却听得真真切切,妈呀,死都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个哥哥,他问起哥哥的事,爸妈不约而同都是说的“得病死了”。她现在才是要死了!颜值即正义的时代,有个个高腿长身材好的哥哥,拿去学校溜一圈,朋友圈里炫耀一把,从此之后自己也是在小圈子里能横着走的人了。
她甚至想到生日那天,他哥特地请假,把自己空运过来,给她过生日。请帖一出,收到者莫敢不从。之后他们就在轰趴馆或者小别墅里,骄傲放纵,彻夜狂欢!
太棒了!
明岚做着美梦,走了一路的腿也不酸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缓和母子矛盾,助力亲情温暖,毕竟有家才有爱。
睿智!
饭桌撤掉后,起了麻将桌,打牌匠搓搓手,把脚往桌子底下的炭火盆上靠。厨房“大厨”们各自收拾好也都休息了。及至凌晨十二点过一点,被春晚的千篇一律折磨得眼皮打架的一干老小也尽数洗漱歇息。
明颀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被一根名为“想不通”的弦牵着,半夜起来喝了杯水,瞥见阁楼里有东西在晃。他毫无睡意,干脆跟上去。
四周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只有小时候住的旧卧室里隐隐闪光,进门,正迎上天窗外一轮皎洁明月。
他在满是灰的床板上坐下来,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抽屉上,轻轻一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突如其来的外力震得动了动,在寂静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明颀拉开抽屉,果然发现,白天还空荡荡的抽屉里,多了一枚戒指。
古朴的戒指,周身玉质,指环上镶了两条细窄的鎏金纹路,相对着。纹路上面刻着金莲和五毒,乍一看有点邪门,做工精致,却给人粗枝大叶的第一印象,主人应该是个男性。
明颀拿起来掂了掂,心下明朗:扳指。
姥爷说过祖上先祖因不期之遇,发了笔非仗义的横财,这种东西有也不奇怪,他琢磨着什么时候去问问,挺好奇。
困意上头,他回屋躺下就睡着了。
梦里景象很不真切,因为被大雾笼罩着。地方还是白天上坟经过的地儿,路旁一个小小的无名坟堆。
穿着中山装的无名鬼又出现在了数丈之外。
“三——”他竖起食指和中指。
“二——”只竖起食指。
“一——”食指也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