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日，武水县以北山中。

满山枫摇曳，如火燃烧，树林中，一条翠绿带黑红斑点的游蛇盘绕树上。

一阵动静从山上传来，树枝上的游蛇忽而警觉，脖子上的毒囊随之涨大为鲜艳红色，远看起来仿佛一只带冠红蛇，骇人无比。

动静渐渐靠近，红蛇盘在暗处，不过多时便见一群带各色武器的人从山上走下。

他们似走了很久，袍上靴上都是泥土，打头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厨娘，后跟一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与一魁梧的青年，继而是一团人，断后的两个大胖子把衣袍挽得高高的，打着赤脚。

赤脚。红蛇眼神闪烁，确定目标，昂起脖子立了起来，瞄准其中一个胖子蓄力。

忽一只手伸出，一把抓住了红蛇的七寸，在红蛇来得及扭身反击前就将之熟练地收入袋子中。

小药罐子从树上跳下来，哆哆嗦嗦地把装蛇的袋子交给了沈万。

“野鸡脖子，可惜冠还没长好，否则半滴毒液便可致命，不过长成这样大小，被咬一口也全身麻痹，动弹不得。”沈万得意地接过袋子，挂在腰间。

“一群武林豪杰给沈郎做饵，沈郎知足吧。”熊氏兄弟笑嘻嘻道。

神秘黑袍人不屑地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这群人正是李冲招募来的武林英雄们，他们已经走了足足一夜，才绕路至武水县城北的山中，如今又朝武水县赶去，目的只有一个——奉李冲之意，趁大军攻城，奇袭武水县，杀县丞，乱军心，放李冲大军进城。

走在前带路的便是李冲的厨娘，她一会儿看看那树，一会儿看看相对的两块石头，仿佛终于确定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转头对众人道：“大侠们，到地方了。”

适才还松松垮垮走着的武林豪杰们突然紧张了起来，捏紧手中武器。

厨娘继续道：“出了这片树林，往南不足半里便是武水县北城墙。”

众人我看你，你看我，不知谁当发话。

还是公孙放先出声，他朗声道：“诸位豪杰赶路也足足一夜了，不如在此稍作歇息，再行大事。”

于是众人便应和着，各自找地方坐下歇息。

熊氏兄弟两个大块头一人占了块石头坐下。大多数人畏惧于他们的凶名，倒没人说什么，四散开来原地坐下，或磨刀以待，或抚刀沉思，颇有大战前诡异的宁静之感。

自称叫江离的青衣娘子独坐于两石之间，望着远方目光涣散，似心不在焉。王珂站在一旁，想要走近，又不敢走近。

“你倒是不怕我们。”熊二咧嘴一笑，一口黄牙使笑容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江离看也不看他，从怀中掏出鎏金酒壶，猛灌一口。

“某观江娘子总是吃酒，可有愁闷在心？”一旁拄着铁枪的王珂抓紧机会开口问道。

“那王郎君作何总是看奴？”江离抬起袖口擦嘴反问。

王珂脸色一红，“某”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清脆。

这些天来众人见过她平常时面无表情，见过她不屑时嘴角轻撇，见过她醉酒时双眼朦胧，但还从未见她笑过。她这一笑起来，眼睛也弯成一牙，声音爽朗得很，像琉璃落地，碎为万千片，飞溅着洒了人一身。

“告诉王郎也无妨。”良久，她才停下来道，“四年前奴与一故人有约，如今赴约而来，越过大半个大唐，不仅面没见着，妨碍倒是一个接一个，王郎说该不该愁？”

“不知娘子到底与何人有约？竟让娘子……念念不忘至此。”王珂犹豫着问。

江离笑看他一眼道：“李冲连这个都没猜出来，却让你们对付我？”

王珂一愣，“娘子此话怎讲？娘子不是同我们一道的？”

江离哑然失笑，“原来王郎当真不是同他们一伙的。”

王珂愈发迷惑不解，“什么意思？”

“王郎没注意到，从刚刚公孙放让诸位坐下休息起。”江离指了周围一圈道，“他们看似散座，实则把奴包围在中央，一个个竖起耳朵，手摸兵器？”

王珂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一个个豪杰团坐周围，目光所及不一。有一人像是听到这话一般，慌忙放下手中的武器。

那武器“叮”的一声掉在地上，只砸出一声轻响，却像是一声号令般，惹得众豪杰再也坐不住，也不再佯装，拿着兵器齐刷刷站了起来，虎视眈眈。

“为……为何会这样？”王珂捏紧手中的铁枪，下意识挪身挡在江离身前，瞪大了眼不解地看向周围。

“王郎，那娘子是武氏派来的细作！快拿下她。”沈万朝王珂喊道。

“在下不懂了，为何大敌当前，如今才说这话？”王珂犹豫起来，但并未调转手中的铁枪。

众人相视，并无人开腔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