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隆冬,北风吹雪,遥遥西荒之地的伽山,一株数万年未曾开花的梅树,悄然绽放。
那树立在伽山数万年头,其枝叶繁茂,铺天盖地般气象,傍着树旁有一泊湖水,凛冬已至,那湖水波光粼粼清似明镜,竟未曾结成冰。雪儿片片落在湖面上,只一瞬便化成水。湖上漂着一叶扁舟,舟上飘飘荡荡的挂着一盏熄灭的渔灯。除此之外,方圆十丈再无它物。
枝头寒梅迎霜傲雪,有一女子从远处踏雪而来。
她衣袂翩翩,神色中难掩匆匆。
山中明月初升,女子驻足于这一树暗香疏影中,手儿轻轻一挥,化出一尾琴来。她席地树下,悠扬的琴音自手中飘来,萦绕于山间,湖面上不知何时,也亮起了一星渔火。
花枝轻轻摇曳,琴音似流水潺潺淌过,扰醒了枝头上的宿着的一团无形无态的小东西。它受困于枝头成冰的露水,自有意识起便未离开过树桠。
这一日,它仿佛大梦初醒,那琴音如冬日暖阳般落在它的心头绕在它的耳畔。
树下女子白衣胜雪,几乎与雪海融为一体,只那一头如瀑黑发及发间似火缎带在风中飘飘绕绕撞进它视野里。
自那天起,女子日日来树下弹琴,曲罢便挥手幻化出长桌,或烹雪煮茶,或侧卧看书,或静坐听雪。
如此,日复一日。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万物瞬息即变。万年梅树上被困成冰的小东西,随着春日化作无形,它流窜于枝桠间。
梅树抽出细嫩芽儿来,小东西无声息间绕在枝叶间,与那日光躲起迷藏来。
那白衣女子如常,只在瞬息间出现在树下,摆琴奏曲。
小东西停了玩耍,它照旧绕住枝头春意,听这一声两声成曲的琴鸣。
它探身瞧见树下女子,她白衣依旧,发间的长长缎带随风飘荡,柔软光滑的绸面与风一下一下打在枝头上。
小东西抱住枝头,伸手去抓那飘动的缎带。
风儿调皮,似是勾引,将缎带吹一下停一下。小东西无法离开梅树,够了几下也无法碰到那缎带。
正是气馁之时,却见树下女子琴罢,回头瞧上枝头,淡淡一笑。
小东西一惊,浑身困窘,几乎不能动弹。
她看见我了嘛?
我无形无态,她自然是看不见我的。
它略微失落,只一瞬,女子已经回过头。
那女子每日来时都一瞬变化于树下,小东西困于树间,这无数日日夜夜也未得机会细看女子面容。
方才这一转头,正是第一次。
小东西愣了一会,方知已经错失良机,一时间懊恼着急得飞速的在树间乱窜起来。它窜得飞快,在树间带起细风来,一时间枝叶摇曳。
过了一会,树下复而传来琴声。
这是第一次,在一日之内,她弹了两首曲子。
琴声悠悠,安抚了小东西焦躁的心情,它甜甜的抱住枝头,侧耳倾听。
这一定为它而奏的琴曲。
小东西稳住枝头,它虽困于树间,所幸有这琴音陪伴。
如此,年复一年。
五百年间弹指一瞬而过,小东西日日与琴音相伴,然后它终日不得离树,这五百年间所见,也不过是这一方树间春秋四季之变化而已。除却一弹琴女子,小东西从未见过其他一人。
直至一日,山间突然冷风咋起。小东西抱稳枝头,忽见一男子自空中乘云而来。
那人身着青色长衫,手中托一靛青小药坛,他自云上来,在树前弯腰一礼,唤一声:“阿清。”
阿清?原来她叫阿清。
琴曲闻声而止,瞬息间,尾琴幻作长桌,男子席地而坐,他将靛青小药坛置于桌上,自袖中取出一篮蟠桃。
“许久未见,琉璃君近来可好。”
小东西侧身聆听,当意识到清冷的声音自树下传来,它欢喜的整树乱窜。
这是阿萝的声音!
它欢喜得不能自己。
多么美妙的声音,竟比这数百年来听到的琴音还要动人。
它兀自欢喜着,树下长桌上的靛青小药坛突然晃动了起来,药坛只桃子大小,一下下的在桌上敲出声儿来。
嘚,嘚,嘚。
那名唤琉璃的男子摇头一笑:“你这伽山的禁制可解了,今日我进来已不觉得有丝毫戾气缠绕了,那魔头十万年间,大是消散。”
小东西认真听着墙角,无意间才发现那人额前一点朱砂格外丽人。
“数千年前,伽山就没有戾气了。”
“如此。你这禁制,万物勿进的,山中倒也清净,如今可是一只飞禽走兽都不见人影。”琉璃一边说着,一边拨开药坛的口子。
一股云烟自坛中吐露,小东西眼前一白,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型狮子现在眼前。它摇头晃脑的,那一身长毛蓬松的晃出一波波雪浪来。
伽山下了禁制,虎狮兽灵力薄弱,进山时被迫拘于瓶中,这会一下地,猛扑了过来,一双巨爪扑起跟前的树枝。
小东西自有意识以来,除阿清外从未见过任何活物。它被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在跟前一扑,吓得浑身都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