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划船不得要领,累得一身汗都要出来了,他把外套脱了扔在脚边,对着叶远之喊了一句:“叶博士,你就不能屈尊过来帮个忙吗?”“不能”,叶远之言简意赅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气得陆尧杵在原地七窍生烟。
辽城还没停止供暖,天气还是冷的,尤其是在水上。一阵冷风吹来,陆尧感觉整个人都一激灵,他看了一眼叶远之,那人窝在船边沿,脖子缩在围巾里,大部分时候都不吱声。
“叶博士,你冷吗?”见叶远之没搭理,陆尧也不管他,捡起地上的外套,甩到叶远之脚边,“我在这热得一身汗,穿不着,你要是冷的话可以披一下”。
叶远之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外套,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外面,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叶博士?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叶远之!”陆尧有些恼火,客观地说,在所里除了大老王,没有人敢对他爱搭不理,这个人是要上天?
陆尧哐当一下把桨撂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船头,伸手就去扳叶远之的肩膀。叶远之被他粗暴的举动搞得有些恼火,皱着眉毛冷冷地看着陆尧:“陆所,动手动脚就没意思了吧”,言罢叶远之伸手握住陆尧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甩了下去。
陆尧这次是真的有些动怒:“哦,动手动脚没意思,爱搭不理就有意思了?叶博士,你什么毛病?跟其他人都能好好说话,跟我就不能了?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叶远之闻言一愣:“没有”。
陆尧火冒三丈道:“我最近是太惯着你了吧?越是跟你好声好气地说话,你就越是冷言冷语?你是要上天?还有完没完了?你能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尤其、特别、极端的差么?”
俩人沉默了许久,叶远之摘下眼镜,闭着眼开始揉太阳穴。又来了,陆尧心里想,跟那天在山顶一模一样。
叶远之叹了口气,也不看陆尧,自顾自地说:“陆所,我知道你脸皮厚,没想到你神经也这么大条,我这么刻意地保持距离,你都无法心领神会,可见你不是一般人……”
“如果我预见到你在这种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还能这么不遗余力地来招惹我,我可能应该更早挑明……”,叶远之说到这里,显而易见地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合适的措辞。“挑明什么?”陆尧黑着脸,让他继续说。
叶远之抬起头,直视陆尧的眼睛:“陆所,我跟你不是一类人”。陆尧不耐烦地打断他:“别神叨叨的,有话直说,我是哪类人,你又是哪类人?”叶远之看着陆尧瞳孔里自己的影子,给了他一个坦诚的微笑:“你喜欢女人,我喜欢男人,所以我们不是一类人。”
陆尧感觉自己的脑子“嘭”地一声,炸成了一锅爆米花,他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流向了心脏,压迫得他呼吸困难,而手脚却快速地凉了下来。
他回忆着跟叶远之相处的种种细节,其实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很多奇怪的感觉都被他自己以“多心了”、“神经病”、“年纪大了”一笔带过,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深究。
陆尧看着叶远之的眼睛说不出话来,似乎在探究那人究竟是说真的,还是只是开了一个有些过头的玩笑。叶远之没戴眼镜,陆尧能直接看进他的瞳孔里,深邃平静,坦坦荡荡。
叶远之也回看着陆尧,就像欣赏电影一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从震惊到迟疑,从迟疑到明了,最终归于平静。陆尧也没说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问了叶远之一句:“介意吗?”
叶远之无所谓地偏了下头,轻笑着调侃了一句:“抽吧,以前也没见你问过介不介意”。陆尧没搭理他,转过身去趴在船沿上,点了火猛地抽了几口烟,鼻子嘴一起冲着外面吞云吐雾。
叶远之看着陆尧的背影,感觉释然了。这阵子他有种东躲西藏的感觉,如今全都坦白了,却感觉心口莫名地敞亮,连呼吸都轻快起来。于是没过多久,他用手指扣着船沿打着节拍,真正地欣赏起湖光山色来。陆尧也不回头,哼了一声:“现在你倒快活”,叶远之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陆尧的心情就完全平复了,他倒并不觉得叶远之方才说的一番话有多么惊世骇俗或者难以接受,他反而觉得自己更加非比寻常。他结了个不知所谓的婚,离婚后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他甚至怀疑自己年轻时候谈过的恋爱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小姑娘们哭着喊着要跟他谈恋爱,他同意了,最后她们又不明就里地把他踹了,他是中了什么诅咒么?相比较而言叶远之虽然有些“小众”,但至少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至少还对“爱情”充满期待,而陆尧觉得自己似乎只会孤独终老了,非常可悲。
陆尧突然想到,叶远之绕了半天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回过头来看向叶远之,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单单对我的态度特别的差。”叶远之无奈地笑了一声:“陆所……”,“别叫我陆所,听着瘆人”,陆尧眉头一皱,粗暴地打断了他。
叶远之只好直接跳过了称谓,“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你这方面真的很迟钝……”,他停顿了片刻,随即缓慢而严肃地说:“陆尧,你越界了,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最好跟我保持点距离,否则对你我来说,都会是很大的困扰。”
陆尧在方才这个新的语境下,回味了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他的很多举动突然就显得暧昧难明起来,说轻了像是在追求人家,说重了跟性骚扰似的,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两人一个卸下了心中的千斤巨石,分外舒畅,另一个则被强行塞了一胸口的推心置腹,颇为沉重。于是赵振他们惊奇地发现,划了一趟船以后,叶博士饶有兴致地参与了后续所有的玩乐项目,晚上回宾馆后还跟他们打了一晚上的“掼蛋”,而陆老大则愁云惨雾、满腹心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像极了广告上那种说着“孩子学习退步了怎么办”的苦瓜脸家长。
打牌休息的空档,刘语熙偷偷跟赵振说:“哎,老大和叶博士划的就像忘川上的船一样,划完灵魂互换了吧?”赵振一耸肩,“鬼知道他俩怎么回事,但他们之间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什么秘密,没准是所里提岗的安排之类”。刘语熙面露惊讶:“哈?叶博士这么快就能涉及核心机密了啊!啧,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第二天汇城的一行人睡到自然醒,午后便收拾细软返回了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