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中安大本营以后,张院召集汇城的员工简单地开了个小会,听了这几天的工作进展,确认了后续几天的任务。张院特别提及了陆尧他们的“悬崖惊魂”,嘱咐汇城团队一定要注意安全。
板房里没有桌子,散会后一群人通通坐在床上整理资料,看上去就像集体参禅,十分搞笑。陆尧又溜到外面抽烟去了,好久也没见回来,叶远之伸头向外看了几眼,不大放心地推了门出去。
高原上空气稀薄,昼夜温差大,现下江东已经可以穿短袖衬衫了,但中安的夜晚却还是有些寒凉,温度总在三五度徘徊。叶远之出门时着急,只穿了件薄风衣,却忘了拿围巾,给凉风一吹有些咳嗽。
援建基地的院子不小,叶远之在里面转了两圈才找到陆尧。他躲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嘴里叼着烟,脚踩着石块,手肘撑在院墙上,看着满天的星斗。叶远之看了一眼他脚下,零零散散已经有七八个烟头了,一阵凉风吹过,叶远之又咳了一声,眉毛皱了起来。
陆尧闻声回头,一看是叶远之,便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番,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你外套呢?你围巾呢?”叶远之没回答他,也踩上了石块,迫使陆尧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两人并肩而立,叶远之两手十指交错,轻轻地放在围墙上。
陆尧把烟灭了,向身后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就伸手把叶远之的风衣领子竖了起来,往中间拢了拢。叶远之闻到他指尖浓重的烟草味,便用双手拢住了他的手背,冰凉的手指冻得陆尧一个激灵。叶远之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抽烟?”
陆尧一言不发地把手从叶远之拢起的双手间抽出来,伸长手臂搂住叶远之的肩膀,把他揽进自己敞开的外套里。陆尧的身体温暖,焐得叶远之登时就有些上头,柔软的毛衣摩挲着他后颈和手背处裸露的皮肤,他感觉自己酥得快要化了。
陆尧也不回答问题,劈头盖脸地数落道,“你穿得太少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在高原上感冒很危险?”
叶远之见陆尧顾左右而言他,大约是不想说,或者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也就不再追问了。两人就这样趴在围墙上看星星看月亮,乍一看就是一对风花雪月、浓情蜜意的小情侣。
过了好一阵子,陆尧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了叶远之的问题,“我是在想,我跟你在一起……有没有可能是,把你这辈子就毁了?”叶远之闻言一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忐忑不安起来。
他想说什么?只是一瞬间,叶远之在心里就排演了无数种可能性,最怕陆尧对昨晚的决定突然反悔,说出“不合适”、“再想想”、“算了吧”之类的话,让他一切美好的希冀全都幻灭。叶远之心里忐忑,嘴上却不敢问,就这么惴惴不安地看向陆尧。
陆尧原本只是冲着天空随口感慨了这一句,此刻却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光压。他侧过头,正对上叶远之有些焦灼的眼神,就知道那人又在天南海北地胡思乱想了,于是他无奈地搂了搂叶远之紧绷的肩膀,“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昨晚的事,我没有后悔。”
叶远之当即松了一口气,感觉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缓缓归了位,他随口调笑道:“哦……吓我一跳,我差点以为你要给我发好人卡,那就太没有新意了……所以你是发自肺腑地觉得配不上我?那你倒还挺客观。我有时候也困惑,我是看上你哪一点了……”
叶远之一边说一边偏着头看着陆尧,摆出一个“真的很困惑”的表情,末了他伸出一只手探到陆尧的毛衣里,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补了一句,“也许是你这种中年大叔的‘颓废质感’吧。”
陆尧被他摸得一个激灵,挠心抓肺的酥麻感觉顺着脊背上下流窜。他一把摁住叶远之的手,把它从毛衣里拽了出来,“别闹”。叶远之也不生气,就势懒洋洋地靠在陆尧身上,遥望着满天的星斗。
陆尧缓缓地在叶远之耳边说:“曲珍老太无儿无女,丈夫走了她就了无牵挂了,说得浪漫些,剩下的时光就是静静等待来生,说得通俗些,就是孤独地等待死亡。到临了临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甚至可能就这么孤独地死在家里,无人问津……”
陆尧轻微地吸了一口凉气,偏头看了一眼叶远之,“我就想到咱们俩。我好歹有个闺女,以后陆小希孝顺也好,不孝顺也罢,我总有个牵挂在,也有个能为我送终的人,可是你怎么办?”
“也许我是职业病,想得太长远了……但是假如我要是先走了,谁牵挂你、照应你、关心你?我怕有一天,你会像曲珍老太一样,不得不一个人孤独地面对余生,想到这里我就……”
猝不及防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在高原寒凉的夜晚焐化了叶远之的一颗心,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突然想起陆尧在雁荡山跟他说的那句话,“你还是跟着我吧,就你这样,让你一个人我还真不怎么放心”,又再向前倒带到辽城的工地上,陆尧护在他身前,为他生受了一下,脸上那一抹鲜红的血迹。
叶远之此刻方才觉得感情的起承转合清晰可见,身边这个男人挺拔的身姿底下,是水落石出的温情与担当。他顺势扳过陆尧的脸,轻声问他,“你就什么?”陆尧垂下眼睛,蹙着眉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就心疼……”
叶远之心中一阵酸软,定定地看了陆尧一阵,扶着他的后颈将他拉近了些,两人的额头贴在一处。叶远之柔声道:“你说得对,你有很多牵绊,而我只有你……所以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比我活得久,别丢下我一个人。”
这一番话在陆尧的耳膜上震颤不休,在陆尧看来,这是长情的告白,亦是郑重的嘱托。他沉默了良久,末了慎而重之地回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