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远之开车带陆尧去的滨海,一个小时的车程,陆尧几乎是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他破天荒地连根烟都没点,两手十指交错地放在腿上互相挫磨。
叶远之被他烦了一下午,折磨得到现在脑壳还嗡嗡的疼。事无巨细,从衣服怎么搭配,到发型怎样打理,准备什么礼物,二老有什么喜好和禁忌,健谈点还是含蓄点……陆尧趁叶远之做午饭的时候写了张草稿,跟他一条一条详尽地沟通。叶远之叹气道:“你能不能别用你做项目的那个思路来见家长?”
不论叶远之怎样安慰他“没事的”,“随意点”,“就是吃个饭而已”,“他们很好说话”,“又没有什么外人”,都只能让陆尧短暂地平静十分钟,过不久陆尧一定会以“叶,你再给我说说……”为开头,再追加十余条问题。
到最后,陆尧甚至问了一条,“你家滨海小区垃圾分类没?我在饭桌上要不要就分好?省得你妈后面收拾起来麻烦……”叶远之再没脾气也有脾气了,说了个“滚蛋”,一把将陆尧拍在客厅里,自己在卧室里往床上一躺,太烦人了,他心想。
快到滨海的时候,叶远之看了一眼陆尧,那人依旧看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谨慎的后脑勺。叶远之调侃道:“陆尧,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家长,干嘛这么紧张?我爸妈又不是洪水猛兽。”陆尧看着窗外一动没动,他心道,真会问,这是个系列问题。
陆尧年轻那会不是没被表白过,但叶远之在中安跟他表白的时候,他就前所未有地觉得快要魂飞魄散了。今天也如出一辙,时隔多年,第一次见陈希彤父母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他早就不记得了,但绝对没有像现在这么如坐针毡。活了这么些年,他没有日益游刃有余,反倒越发谨小慎微起来。
叶远之对他来说是不同的,陆尧从来没有这么笃定,这是要共度一生的一个人,这是不能放手的一个人。那么这些年来,他自己的心态又有没有变化呢?陆尧微微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他自己也不同以往了。
他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见识过江东的华丽与寒凉,在职场上殚精竭虑过,在生活中疲惫不堪过。他背井离乡,肩负责任,走到今日,他也累了。他如今深刻地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怎样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安定下来,但这个“想要”又格外的难以实现。
叶远之感觉得没错,一遇到难题,陆尧就不自觉地把做项目的思路带进来了。他要定好目标,搭建好框架,再按部就班地去实现。越是难做,越是逆风,他越是压不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认输,永远坚信还有办法。越是到了快要出成果的时候,他就越是精准,别人怎么说他不论,他就是有个自己的标准。
想到这里,陆尧似乎从自己多年熟练运用的一套逻辑思维中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突然又有了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平和起来,交错的十指也不自觉地放松了,松松垮垮地放置在腿上。
他这才想起叶远之刚才那个问题,像时空对话似的,波澜不惊地回答道:“我说过,你不一样。你是个毕生型战略,至少要展望2050,事关一生,不得不重视。但这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难的项目,所以每个细节都不得不把控。”
叶远之咋舌于陆尧的反射弧如此之长,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问题了……这是个很“陆尧”的比方,跟送陆小希“城市系列”的乐高异曲同工。叶远之心里的感动很快就被笑意盖过了,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虽然没发出魔性的笑声,但是肩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陆尧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白了一眼叶远之,面色不善地吐槽道:“笑什么?还能不能好好开车了?”叶远之抿着嘴点了点头,最后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马上到了”。陆尧这才又看了一眼窗外,他们开进了一处豪华的别墅区。
叶远之将车停到自家院子里,见一楼灯火通明,厨房里似乎传来说话声、切菜声、抽油烟机的运作声、烤箱出炉美味佳肴时那“叮”的一声。叶远之心头一暖,他好久没有在这个向来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感觉到这样的温馨了。
他又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陆尧,那人在一番自以为很牛的逻辑建构后,真的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却又有些隐隐约约地紧张起来,看向叶远之的眼神里完全没有了刚才“不得不重视,不得不把控”的领导架势,似乎还带了点“一会你要帮衬点”的讨好。叶远之在这种又温馨又搞笑的气氛中眼眶一热,几乎要又哭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