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错跟他大眼瞪小眼坐了半个时辰,外边终于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
看天色是刚到卯时,李错猜,他娘亲估计一夜没睡。结果罗烟进来,却是精气神饱满,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怎么看都是睡饱了的样子。
太医院的白胡子老头给他把了脉,也是觉得惊讶,原本都要夭折的孩子,现在居然能说能动,神思清明,那药果然珍贵,白夫人献出来,也是难的一份忠心。
白洛君恨不得赶紧回去,所以跟明帝匆匆应付几句就请辞,明帝想着毕竟是孩子,守了一夜也该累了,而且他急着看李错的情况,就没再留他。
转眼间屋子里就剩下了三个人,跟前一世有些不一样。
小时候的李错始终都记得自己是被皇后宫里的人叫出去的,他也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往湖边走。虽然平日里看起来烂泥扶不上墙,他却一点都不傻。为什么当时没敢跟娘亲说呢?
因为上一世,皇后也进来了,还抱着那个软乎乎,刚刚会叫皇叔的孩子。那小孩看见他就笑,一直往明帝那边凑,可明帝只顾着跟自己说话,连看都没看一眼。
李错瞧着难过,又想起小太子养的猫死了,皇兄却赏了他好多东西,总觉得是自己抢了他什么,所以也忍着不去说,算了吧、算了,就让她出口气吧,反正他也就是淹了一下,死不了的。
罗烟摸着他的头,什么话都没说,似乎是一种暗示,她一直在轻轻捏李错的耳垂,一下一下,仿佛在说着什么话。
李错回过神来,越发觉得奇怪,看了眼冷静异常的娘亲,试着开口:“娘亲,我掉水里了…?”
“没事、都过去了。”
耳垂上的力道还是一下接一下,李错眨了下眼,嘴巴一撇,看向明帝,哭诉:“皇兄、你去把他们都杀了!那个宫女骗我!你把她杀了!根本就没有花!”
耳朵上的力道终于消了,罗烟拍了他一下:“闹什么?!”
明帝脸色沉下来,但还是放缓了声音:“都听翡过的,皇兄这就派人把他们都杀了。”
罗烟知道目的达到了,又拍了拍李错,“陛下先回去吧,错儿刚醒,还得好好歇歇。”
明帝看着她,欲言又止,他本想着要跟孩子多待一会儿,但现在如果赖着不走,恐怕会让罗烟更厌恶他。
“那你好好照顾他……我先走了。”
等到那门吱呀呀又关上,屋里的气氛仿佛才松了一些。还没等歇口气,李错脖子上就抚上了一只手,他娘亲眼神中已经没了那么多的温柔,而是冷冷的,像从前看明帝一般。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错慌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推她的手:“娘亲你干什么呀,冰到我了。”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掐死你。”
罗烟本来就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吓人模样,现在威胁起人来也一点都不让人怀疑,李错肯定,要是他不好好交代的话,自己可能真就要被亲娘给掐死了。
“呵呵呵呵,娘亲~干嘛这么凶啊!人家还是个孩子呢!你有话好好说嘛!都吓到错儿了。”
脖子上又紧了紧,“那那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李错收起笑:彻底完球喽。他眼睛转了转,一看就知道是在编瞎话:“实不相瞒,娘亲啊,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梦见我自己掉水里了,那家伙,差点没把我冻死,诶呀我一看!可不就是御湖吗!所以、我就留了个心,我就怕自己掉进去啊!诶呀老吓人了!然后,我就准备了准备啊,想去那儿换个衣服,结果我腿抽筋了,那小宫女,我不心疼人家嘛~我就让她先去,谁知道你们来这么快啊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罗烟越听越觉得心头震颤,那只手也渐渐松了去,心里有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你是错儿吗?”
李错愣了一下,脸上的笑也淡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娘亲还是在明帝阴影下小心护着他的小妇人,何曾这样利如尖刃。
他居然都没反应过来,娘亲吃斋念佛了一辈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一硬气的一次就是担心自己安危,带人围了皇城。
如果说他那半吊子出征的将军都能再活一次,娘亲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就要就不可以呢?
李错握上她的手:“娘亲……我是娘亲的错儿。”
罗烟眼神闪烁,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前些天也有这样的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惊喜又无措。因为她的孩子,无论是哪个方面来讲,都还活着。
那日他决绝赴死,罗烟几乎没有犹豫就随之而去。她这一生虽然出身富贵,却遇上诸多坎坷,李错的父皇死于灾病后,宫里的人她都不喜欢,林青鱼步步紧逼,生生把她熬成了玩弄权谋的深宫妇人。
除了儿子,别无牵挂,却没想到,一再心软,让孩子替自己承受了罪过,自戕在正大光明的金銮殿上。
李错那副样子她从未见过,像是忍了多年终于要爆发出来,歇斯底里,最终解脱。
在喉咙上割了十几道口子,血都染红了铠甲,肯定活不成了。她始终对儿子问心有愧,只能一头撞死,她怕再晚一点,李错就等急了。
谁又算的到呢……再睁开眼,自己竟回到了十五年前。
面前佛像尊严,像是慈悲在渡她。
屋外白雪皑皑,她始终念着死在夏天的孩子,哪怕是回宫后,再见到小错儿,想起的也是那张染满鲜血的脸。
现在孩子就在她身边,恍惚还以为是一场大梦。
李错伸手擦擦她脸上的泪,语气里就像他仍是个大人一样:“娘亲怎么还哭了?错儿都没哭。”
罗烟把他的手拿下来,“先躺下吧,你先睡一觉,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