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错其实觉得自己很恶心。

他去查了父皇的起居注，娘亲原来是很受宠的，可是在该有他的那个月，却是不知为何，被人抹去了。他每次问娘亲，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娘亲都会很认真的跟他讲父皇的事，眼里温柔，是真的很爱那个人。

明白了真正的是与非后，却对皇兄依旧又恨不起来，无视娘亲的痛苦，只顾着满足自己的私心，这样的人不恶心啊？

怪不得，自己会叫错，这本来就是一个错，他是娘亲带着恨生下来的，他是娘亲不能对外人道的痛苦。

而那个深宫里多次要害他的妇人，也是该恨他的。

或许也不止和白洛君置气，也有这上边的原因，他在看到那个怯生生的小皇帝问谁能出征时，才会毫不犹豫的站起来。

若赢了，就当是还了那些年皇兄对他的好，这样死后才能和娘亲一起毫不愧疚的恨他。败了也没关系，毕竟像他这样一身罪恶的人，如果真的死在了战场上，很多人都会开心的。

就好比，如墨梅一般傲骨清神的娘亲，在这世界上最恶心，最难清除的一块污迹，自动消失了。

红豆似乎煮的太烂，不是很可口，所以也不吃了，只是拿着书放在眼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罗烟说：“那时你父皇已经病了，我说我去殉葬，他不肯，就一直吵，他不见我，我也不见他，很多天都过的迷迷糊糊的，有次跟一个妃子说话，我们两个都喝多了。”

“之后就不记得了。后来那个妃子威胁我，说我与太子有私情，我不信。没几天她就死了，就是他动的手，他说，不能让我坏了名声。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不敢见你父皇了。”

“后来有了你……你父皇很高兴……”

“可你还不会说话，他就没了。”

“不让你叫我母后……不是我不心疼你，是我不配。”

“错儿，娘从来都不是不疼你的。”

李错觉得喉咙有些痒，血一直往头上冲，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觉得自己轻贱，他一直以为，娘亲是觉得叫母后不亲近。原来都不是的，娘亲是觉得她对不起父皇……可她又有什么错呢。

李错悄悄用书遮了下自己的脸：“娘亲，我知道，喝点红豆汤，暖暖……”

罗烟目光有些无神，点下头，两个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眨下眼，就过年了。

宫里难得有了些喜气，点起的灯笼，贴的喜符，冲散了积压了快一个月的血腥，李错能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终于保住了一命。

三十的白天，李错换上了自己的小袍子，被罗烟领着在大厅接见太妃们，他身量矮，总看着那上边绣的蟒都是胖乎乎圆墩墩的，惹得好几个年纪大点的太妃都想凑过去抱他。

李错就是亮个相，让她们安心，所以听着罗烟跟她们说闲话也觉得无聊，他昨天夜里没怎么睡，满脑子都是上场杀敌的噩梦，这会儿有些困了，就歪着头趴在软枕上迷糊。

恍惚间听见了一声，小孩子般的，咯咯的笑着，满是天真可爱。睁开眼就看见刚会走路的小太子正拽着他的被子往榻上爬。那小孩随了明帝的英俊，长的甚是招人喜欢，看他醒了，就扬起脸：“皇、皇、叔叔…抱抱…”

这孩子……怎么说呢，李错上辈子跟他是不怎么来往的，明帝死前就因为愧疚，经常躲着他，后来他当了小皇帝，被林青鱼娇惯的软软糯糯，见人连话都不敢说。

李错记得小皇帝第一次上朝时，林青鱼为了避嫌没跟着，眼看没什么事儿了，上边却安安静静，连个声都没应。最后还是李错看见他眼里蓄了泪，嘴里一直喊着：退朝吧退朝吧，可那声音是喉咙里出来的，连边儿上的太监都没听见。

这会儿……倒是这么胆大来扒拉他，也不知道前世的林青鱼是怎么教的。估计是一直磨他的性子吧，不然有个脾气倔强的皇帝，她这太后的手，又怎么往前朝伸呢。

小太子看他不理自己，没有气馁，反而是哼哧哼哧继续拽他的被子，“皇叔叔……来来……”

罗烟坐在高座上，下面的林青鱼正半蹲着请安，眼看开着门并不是很热，她头上却是连汗都要出来了。本来是想多让她蹲会儿，没想到——罗烟看了一下自己正发愣的儿子，还有那个小太子……

倒是生了个会疼人的好儿子。

“皇后起来吧。”

林青鱼身子又微微低了下：“谢母后。”

她本来就长了张跟将门之女身份不相匹配的娇弱面孔，又穿了件浅色的衣裳，珠钗宝石也戴的少，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尤其是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生怕人看出什么似的换上一副笑，又乖巧又让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