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洆茫然地看了看眼前人头攒动,瑞气氤氲的伽蓝古寺,求签处旁的古树上更是挂满了红色的祈愿福带,不时有年轻的男女将愿望写于缎带上,再小心翼翼地将其系紧。
秦晏洆随意看了几条迎着香风飘悠的红带子,发现上面大多数都是写着求一段好姻缘之类的愿望,便指着转头问一脸淡然的镇星:“烧斗香?”
据他所知,这伽蓝寺并不是求姻缘的寺庙啊。
镇星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他耸耸肩道:“现在人类都对拜佛已经分得不像以往那么细致了,只要是寺庙,上一炷香,诚心实意地拜一下,求得心安理得即可。”
换言之,人们已经并不在意这座寺庙的原本用途只是求幸福安康,财源广进,而并不包括求善子求姻缘。
秦晏洆听罢,了然一点头,佛门重地不可妄语,便把牢骚发在了灵脉里。
简而言之,就是菩萨好忙,人类什么破事都得听一耳朵,倒也配得一句普度众生。
镇星淡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慢慢踱步于树荫之下,抬头望着这漫天落不到身的红雨,它们每一条上都虔诚地写着一个愿望,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竟是硬生生地将翠绿的枝头装点成红火,将祈愿的古老槐树穿上了一件由万千红线织成的吉服。
人类的愿望还真是多到不嫌烦啊。
镇星感慨。
明明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知道所谓的祈愿,不过是心灵的安慰,未必真能成,却依然乐此不疲地前来乞求神佛保佑,坚信心诚则灵。
但这世上哪儿真有无私的神佛?洪荒时期的古神不懂何为怜悯,视人为蝼蚁,哪怕愿意帮助弱者也是需要对方付出点同等的代价。如今的那众神仙佛陀则多数是凡人肉胎修炼而成,心是肉长的,不可能没有私心,怎更加不可能渡得了每一个人。总有惨遭遗弃的可怜人,到那时候他们怎么办?仅仅哀声哉道怨天不公吗?等待其他的救世主下凡引渡他们早登极乐?
人类到底在图什么呢?
贪得无厌,欲求不满,即便如此,真的得到了,却也不去珍惜。
但大抵也就是因为在有限的生命中有一个永远抵达不到的终点,所以人类一直都在奔跑追逐的路上吧。
不知疲倦,也不懂停歇。
“阿巽,你看什么呢?那么入迷。”秦晏洆见镇星一直站在那里盯着树上头的什么发呆,便也走过去瞧了半天,但没瞧出什么特殊的名堂。
“没什么。”镇星回应,他这才低下头看向身旁的人,盯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他:“晏洆你有没有愿望?”
这实在不是镇星会说的话,秦晏洆听到后竟是先愣了下,然后在脑中飞速转动思考着镇星会问这问题的原因。
大抵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镇星问完,无视秦晏洆眼中的疑惑,仰起头道:“机会难得,如此良辰美景,月老签红线,不打算凑个风雅吗?”
镇星诞生之时恰逢鸿蒙初开,天地刚形成不久,洪荒众神为了抢夺对这片大地的控制权正进行着惨烈的生死大战,因此他并不信神佛,他只懂得命运靠自己主宰,会这样建议秦晏洆无非就是玩心起,想凑一把热闹。
秦晏洆眼中的清明一闪而过,忽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声将周围人的视线都招了去,见竟是一翩翩公子笑得全无仪态,犹如花枝乱颤,不免多看了几眼。他却无知无觉地在众人的视线底下笑够了,才站直身子,脸上欢喜之情未消,点头道:“好啊,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干脆把天灯也一起点了吧。”
说完,不等镇星回应,他便在众目睽睽下,牵过镇星的手,带着他往祈愿处去了。
拿着笔在红绸和天灯上写愿望时,相比镇星有心想避,秦晏洆倒是大方地在他面前直接挥毫泼墨,且写得都是相同的一段话。
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为何写这句?”
“嗯?这句不好嘛?”
秦晏洆回头看了眼自己写下的愿望,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笑得贼兮兮的:“你是以为我会写‘击鼓’?还是‘上邪’?哦!难道还是应个景写‘月出’得好?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见镇星的神色有些鄙薄起来,秦晏洆忙打住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侧头仔仔细细地凝视了几遍亲笔写上愿望的红带子,然后找了个枝头将它小心翼翼地挂了起来,末了像是完成了一件意义非凡的重要之事,松了口气。
皎洁月光下,那迎风飘扬的红绸带仿佛真得成了月老手里的红线,牵着天上人间,撩动着有情人们的悲欢离合。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不过比较喜欢实际点,能握在手心的愿望,仅此而已。”
秦晏洆这么解释道,镇星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像是压下了千钧,沉甸甸的,心痛却无法多言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山盟海誓于他俩并不适合,这个愿望过于宏大,过于美好,也……
过于虚假。
“其实我觉得吧,比起那些惊心动魄的誓言,平平淡淡地说一句‘不负相思意’要来得更加真诚一点。”
毕竟炽沉难捱的狂热情爱总有消退的时候,它同着情深意切的欲一起沉入两具相爱的魂灵与□□中,转化成入骨难察的相思,静静流淌在平静的岁月之中。
一草一木,一心一意,皆是对彼此的深情。
我心,君心,不负。
镇星半阖眼眸,微颤的睫毛下波光流转,辨不清所思所想。
他自己的心也因这简单的一句“不负相思”而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