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极北,长在大楚,别人从生到死,不过匆匆数十载。我从生到成人,却过了一万多年。
我是一株檀香,无父无母,没有性别。师父说——既没性别,不管做男做女,身心都需要培养,便栽培我做个风流美少年。不想彻底长成个人样那一日,师父即兴“创作”,将我作成了个大姑娘。
我说,“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
师父说,“小十三啊!你本就没有性别,又和必在意呢?”
师父说得倒很轻松,从小他培养我做的,可不是个文弱书生,而是个风流美少年。哎!这下倒是,本小爷风流美少年还没做成,师父却把我造成了个大姑娘,等着人家来风流了!
我等着人家来风流的故事,得从我的师父南柯真人说起。
我的师父,被人称作南柯真人。楚人都说,南柯真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投错了胎,得了副道士模样。师父被称作南柯真人,并不姓南名柯,更不姓柯名南。楚人倒是有说错过,曾将师父南柯这雅号,说成柯南——! 九州没南这个姓,只有南宫的复姓。
师父不姓南宫,却姓子宫,单名一个柯字。楚人文雅,喜呼男子公子,师父本该叫公子柯。可楚国的占师唐昧说,柯,女子之名,‘公子柯’不吉利。楚人迷信,又敬重师父,便没人叫师父公子柯。后来听说师父自千里外的南荒,便叫他南柯。
在楚人眼中,师父长得不赖,又学过些法术,穿着道袍走在街上,有种仙风道骨的模样。楚人甚少出门,没见过便少见多怪,是以一副道士模样的师父,便被楚人捧成个真人,故名南柯真人。
师父欢喜南柯真人的称号,常有人问,南柯吗?师父说,南柯——真人也!
传闻里,南柯真人长着一字眉,在九州最早被称作一眉道人。楚人高雅,觉得一眉道人有失风雅,便只叫师父南柯真人。在楚国待的日子久了,师父便也高雅起来,常以南柯真人自居。
传说中,南柯真人有个徒弟,道号黄粱,却没人叫过他黄粱道人,只因直到这黄粱消失,都没人见过他。不仅没人见过,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芳龄几何,是男是女。
有人说顾名思义,黄粱肯定长得像黄米,是个体壮如黄粱的男人。师父对此很是无语,常常在药缸前对我抱怨:“居然有人形容你壮如黄粱,且不说以黄米形容壮有颠黑倒白之意,就你这小瘦小瘦的一株檀香,即便长全了肉和肌肤,都断难与一个壮字关联。”
其实,饶了半天,我便是这个黄粱。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传说中黄粱,其实是我。
师父说,我们这门叫玄宗。我问师父,九州流行门,为何不叫玄门?师父说,你师祖立玄宗时,玄门被人家抢注了。
我问,“师父,什么叫抢注啊?”
师父挠头,半天说不出什么意思,忽悠道:“抢注就是抢了呗!”
我说,“师父,那么什么叫抢了呗?门派的名字,也有人抢?”又觉得师父许一样不知道,傻傻笑着,“师父,是不是你,都不懂什么抢注啊?”
师父说,“抢注”这词,是师祖创的,师祖曾在西天大雷音寺外做扫地僧。常创些九州都没的词汇,抢注中这抢的意思人人都知道,注的话,大概与各国的批文一般,是以“抢注”的意思便是,抢先一步,获得国家的批文。
我质疑道:“师父,徒儿记得您说,师祖在南海的一个孤岛创立了玄宗,一座孤岛,建个门派,还得获得国家的批文啊?”
师父摇头,“这一点为师以前也纳闷过,不过后来想,你师祖出自西天大雷音寺,自立门户之时,得让佛祖给个批文吧!
我郁闷道:“师父,佛祖还管这个?”
师父说,“佛祖啊,就喜欢多管闲事——!”
我是一株檀香,一株长在极北雪域森林地下的万年檀香。师父说,十多年前,他在极北寻了三百来个夜,才在那一夜,从一个巨大的冰缝中,从数千尺的冰面下,将我挖出。
那一夜的极北,漫天舞着大雪,鹅毛一样的,簌簌落着的大雪。
巨大的冰缝中,数千尺冰面下,师父鼻未成涕,便凝成了冰,附在鼻子内壁上。师父忍着鼻痛,身子哆嗦着,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冰里一点点抛出。他怕我冷死,从身上割了快肉,将我包了起来。
那块肉只包住了一半。师父又想,他三百多个夜才找到我,若我冻死或饿死了,岂不白跑一趟,便心一横,又从身上又割了快肉。这次狠心割下的是一大块肉,这块血淋淋的肉比之前那块更大,师父用它将我包得严严实实。
师父说的那夜,我永生难忘。我在雪域森林地下待了一万年,都未曾像那一夜那样冷过,却对师父说的割肉包我一事,没半点印象。
师父说,“你当时冻得快死了,能有印象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