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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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不多时,夜里空气有些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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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碗斟着烈酒,名为“天子笑”。蓝湛把酒碗举到唇边,顿了顿,低头抿了小半口,炽烈而醇厚的酒香随即在口腔中弥散。灼烧的痛感,一如想到那人时的锥心刺骨。蓝湛微瞌着双目,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抵知道了那人为何喜欢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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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木漆红的小窗悠悠地半敞着,月光借这一点空隙抖落进屋内一地的霜。香樟案上的琉璃盏独舞一影残烛。酒香和火光携着昏黄的醉意,把回忆搅碎成支离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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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莺语乱,草长碧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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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黑衣一袭,和云深不知处的夜幕温柔地融为一体。月光倾洒,在地上折出飒爽的身影,然后被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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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吗?”
名叫魏婴的少年咧开嘴,嘴角上扬,落拓不羁,没有什么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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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得入内。”这句写在剧本里悠久的话语在蓝湛心中响起,却终究没能被他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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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不得与你在乡田间过柴门犬吠的生活,而我却始终等你载着风雪夜归,又怎么忍心不让你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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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里担任云深不知处夜巡一职的蓝忘机没有把站在墙上喝酒的少年归罪,反而一跃而起,跳上墙头,与少年面对面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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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在局里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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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现在的月亮是圆的,洒下的流银是暖的。梧桐树的影子在奶色的月光下倩影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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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伸手正准备去触碰面前人,不料,一阵并不冰凉的夜风招摇而过,发丝飞扬遮住视线。借着漏着月光的缝隙,蓝湛看到魏婴殷红的,在夜色下翻飞的发带。四周,树上枝叶点头哈腰地嬉笑,不合时宜地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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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风停,一切归为沉寂。蓝湛再抬眼去看眼前的方向时,那人已经没了踪影,似随清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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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月光依然流着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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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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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听着无端空处传来的轻唤,语气和音色一如朝思暮想的那般熟悉。他猛然睁眼,撑着额头的手一下子抽力滑落,打翻面前桌案上的酒碗。醇烈的酒香在静室内漫散开来,入眼依旧是屋内昏黄的残烛与月白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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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翻,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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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仍然不得见你,让我六识渐渐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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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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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的山水虽不敢与桂林相媲美,却也生得玲珑精巧,独有江南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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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衣镇水路贯通,河网密布,渔舟晚唱,青瓦白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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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架轻舟并行,船尾拖着长长的水波。夏日的暖风扶着少年们的面庞,带着淡淡的荷香和猩甜的水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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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载着桀骜不驯的少年,驶向灿烂千阳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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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坐在船头,在看水下水鬼之余,抬头向并行船只上端坐的白衣少年挑了挑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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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看我。”语言轻佻,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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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依声看去,却见得魏婴竹竿一拍,激得他周身水花飞溅。而他却没有把“无聊”二字吐出口,只是怔怔地看着戏弄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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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异动,众人准备收网。避尘出鞘,当蓝忘机正要挥剑斩水鬼,只见红色剑芒一掠,异动即歇。黑衣人顺手挽了个剑花,剑光流转在剑身,红莲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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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剑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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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本无忧,随性一舞,便得诗酒风花为我倾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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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名——“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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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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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天空中稀疏的白云像几朵慵懒的白牡丹,金灿灿的阳光把静室铺陈得温馨。蓝忘机坐在书案旁,整理着他写好的一叠纸,忽觉从窗户来的阳光被挡住了些,窗外的玉兰树叶沙沙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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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蓝湛!”同样是身着黑衣,绑着红色发带的魏婴,从木窗探入脑袋,对着书案旁的小古板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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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谴责地看了解树爬窗的人儿一眼,没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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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这样,太好上钩了,一钓一个准儿!”魏婴把腿挪进窗内,就大无畏地坐在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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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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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诶!别这么吓人嘛!我是来赔罪的,你看——”他把他藏在怀里的两个小雪球揪了出来。“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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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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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婴提着兔耳朵,把胡乱弹腿的两个小东西拎到蓝忘机面前。“真的不要?”他斜眼挑眉道。“不要我就送别人了!正好最近嘴里有点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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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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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蓝二公子出尔反尔,现在又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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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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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你看你,老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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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夏风清扬,卷走一树玉兰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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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对于你的事来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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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的小镇,夜里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人来人往,雕梁画栋的红漆小阁楼上歌舞升平,红袖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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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漫无目的地走在小镇里,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远处夷陵的方向。本是皎皎君子,却周身笼罩着霜雪之意,让人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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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有几个俏丽佳人从他身边走过时,又回头朝他扔了几朵含苞未放的花儿,然后又笑着毫不赧然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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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蓝忘机走到阁楼下时,一朵白色的芍花不偏不倚地从楼上落下,掉在他的鬓边。花瓣上未干的露水沾湿了蓝湛几丝头发,还有幽幽的涩苦芳香在他鼻尖萦绕。他抬眼向阁楼上看去,一个身形纤长的黑衣男子倚着镂花凭栏,一只手垂下,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黑陶酒壶,晃晃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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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啊不…含光君!这么巧?”声音笑盈盈的,就想当时姑苏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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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来喝一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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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白靴踏着漆青木板梯登上阁楼。蓝忘机把一捧花全部放在魏无羡桌上。“你的花,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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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送你了。”魏无羡仰头喝酒,见撩他不得,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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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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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何,就是想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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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语塞,淡淡回了句“无聊。”他瞥了瞥围在不远处刚刚向自己抛花的少女,抿了抿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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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终日与非人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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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听了此话,愣了愣,随即嘲讽地勾了勾唇。“蓝湛,你真是越活越没意思了。”他本来想营造以前姑苏求学的欢馨气氛,现下看来,早已不复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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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姑苏吧……”蓝湛斟酌着,咬牙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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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早已不是少年的月光,抖落的霜多了几分刻薄与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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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吹声不绝于耳,灯红酒绿,商女弹唱招红袖。却不知,你我正邪两路,终究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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